第七卷 第5章『叢林巡迴』

啾啾啾的鳥語聲。從窗戶射進樹葉縫隙間灑下的陽光。深邃森林特有的綠色香氣。

每一樣都足以讓牧牛妹的意識從睡夢中醒轉,卻都不是直接喚醒她的原因。

「嗯、唔、哼,哈啊啊啊啊……」

她一邊掀開毛毯,一邊大大打了個呵欠。早晨的寒氣,讓一絲不掛的肌膚覺得舒暢。

但看來是沒空好好享受這種舒暢了。

促使她醒來的,不是別的。

唰。唰。是從分配到的客房外傳來的金屬摩擦聲。

「……好!」

牧牛妹在自己雙頰上一拍,提振精神,將豐滿的肢體塞進衣服里。

她急急忙忙穿上內衣褲,扣上襯衫的鈕扣,然後……

──褲子,褲子……!

明明沒那麼胖,但就是無法順利穿進去。或許是因為慌張,手指都不聽使喚。

「啊啊,真是的……!」

她嘖了一聲,心想反正平常也沒那麼在意,有什麼關係嘛。

牧牛妹以內衣褲上只披著一件襯衫的模樣,一口氣拉開了起居室內用來隔間的布簾。

「──早、早安!」

「唔……」

所料不錯,他就在那兒。

一如往常的廉價鐵盔、臟污皮甲,腰間不長不短的劍,左手綁著小圓盾。

塞了繁雜道具的雜物袋也掛在身上,隨時都可以出發的行頭。

她像要轉移注意力似的「呃」了一聲,用力抱住自己的手臂。

「……已經要出發啦?」

「因為哥布林的巢穴,十之八九在上游。」

他點點頭。

「要是被放毒就麻煩了。」

「那樣,的確很討厭呢。」

說完牧牛妹含糊地笑了。

天氣、太陽、還有舅舅,這許許多多日常的念頭在腦子裡轉啊轉的。

轉是會轉,但──……

「呃……要小心喔?」

到頭來,從喉嚨擠出的卻是這些不痛不癢的話。

他點點頭回應。

「嗯。」

接著踩著大剌剌的腳步,走向門口。

牧牛妹幾次朝他的背影張開嘴,到頭來還是一個音也發不出就閉上。

「你也……」

他手放到門上,說到一半,又微微搖頭。

「你們也是。」

門發出聲音打開,又發出聲音關上。

牧牛妹嘆了口氣。

她將手掌按在臉上,順勢猛抓了自己的頭髮好一會。

啊啊,真是的。口中發出小小的牢騷聲。

「……他走了嗎?」

忽然間,一個說話聲伴隨細微的衣物摩擦聲,從背後傳來。

「……嗯。」

牧牛妹微微點頭,用力擦了擦臉頰,緩緩轉過身去。

「這樣好嗎?不打聲招呼?」

「這個嘛」穿著睡衣的櫃檯小姐為難地搔搔臉,露出無力笑容。

「我不想……讓他看見沒化妝的臉。」

「這心情,我也不是不懂啦。」

沒化妝,頭髮也沒梳理。但櫃檯小姐看上去仍然維持平素的美貌。

然而,牧牛妹也正值青春年華。

這種心情她明白。痛切地明白。即使如此……

「我還是,想讓他看到我平常的臉。」

「…………我好羨慕你的勇氣。」

櫃檯小姐有點落寞地嘆了口氣。

牧牛妹想扯開話題似的搖搖手。

「我只是,不去想。」

因為這也許是最後一次。

然而這句話,她們兩人都說不出口。

§

森人的港口──樹枝有如棧橋般往河上突出的地方,已經聚集了一群冒險者。

「呼咪嗚……」

妖精弓手貓也似的眯起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還半夢半醒。

但其他冒險者已經忙碌地在把貨物搬到船上,進行出航的準備。

森人的船,是由有著銀色樹榦的白樺樹轉化為優美的淚滴形而成,然而……

「唔,來,嘿唷,嘿咻。」

礦人道士用木板在船緣設置擋箭牆,將它改造成一艘戰船。

「……就不能做得優美點嗎?」

「這就實在沒轍啊。畢竟是急就章,數量也不夠,沒辦法講究外觀。」

戴著閃亮頭盔的森人表情苦澀,礦人道士不滿地哼了一聲,捻了捻白鬍須。

「雖不想承認,我也不是自己喜歡才亂加些無謂的東西在這艘船上。」

也就是說,如果有時間也還罷了,應急的情況下頂多只能做到這樣吧。

森人似乎也認同這點,不再多說不中聽的話,朝風中伸手:

「『風的少女(Sylph)啊少女,請你接個吻,為了我等船隻的幸運』。」

旋風咻咻作響地隨著森人的歌聲起舞,開始圍著船隻繞行。

「我是森人,所以和精靈親近,但本分是獵兵、獵人。別指望太多。」

「知道,知道。」

礦人道士壞心眼地露出賊笑,側目朝妖精弓手一瞥。

「每個人都有會做跟不會做的事嘛。」

「……唔呦……」

妖精弓手用力揉著眼角,長耳朵無力地垂下,暫時沒有清醒的跡象。

「所以,她姊姊呢?」

「說是兩姊妹昨夜聊到很晚。」

「還擺脫不了睡魔(Sandman)嗎?」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深深嘆了口氣,強忍頭痛似的按住眉心,掙扎著說:

「凡人(Hume)很勤勉……真希望我小姨子可以看齊。」

他視線所向之處,兩名已經上了船的神職人員正在對各自信仰的神祈禱。

「慈悲為懷的地母神啊,請以您的御手,引導離開大地的我等……」

「闊步在白堊之園的偉大聖羊啊,請賜予永世流傳的鬥爭功勛之一端。」

女神官雙手緊抓住錫杖,跪下祈求冒險的平安。

蜥蜴僧侶以奇怪的合掌手勢為始,舉手抬足向父祖承諾戰功。

雖然不是向眾神祈求神跡,但確實得到了眾神的庇佑。

「……呼。」

女神官祈禱完,在隨著河水搖曳的船上擦去汗水,站了起來。

「其實求神是不太好的。應該要自己努力,不足之處才由天神協助。」

「哎,不過請求庇蔭本身,倒也不是那麼需要責怪的事。」

蜥蜴僧侶一邊以長著鱗片的手攙扶踉蹌的她,一邊予以肯定。

「換言之,乾坤一擲的大戰,竭盡全身全靈仍不讓我們取勝的神,不值得祈禱。」

「說到這個地步,又覺得好像不太對呢。」

一方是侍奉地母神的虔誠神官。

另一方是奉可怕的龍為父祖的龍司祭。

既然兩人信仰的神不同,想法自然有所差異。

但差異不代表敵對。

「不過我們還是加油吧。」

她嗯的一聲,真摯地點點頭,重新握好錫杖。

「結束了嗎。」

哥布林殺手從船艙冒出來,就是在這個時候。

先前都在搬運糧草與寢具等用品的他,視線往排列在船舷的木盾掃過一圈。

「啊,是。盾牌都載上船,祈禱也做過了,還請森人幫忙加上了風的守護。」

「是嗎。」哥布林殺手低語。「幫大忙了。」

「哪裡!」

哥布林殺手對堅強微笑的女神官點點頭,大剌剌下到棧橋。

粗樹枝承受他加上裝備的分量而微微搖動,讓水面起了漣漪。

「承蒙照顧。」

「沒什麼大不了的。」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被他叫到,若無其事地這麼回答,卻又支支吾吾地補上一句「不過」。

「倘若你覺得感謝,我小姨子就拜託你了。」

「好。」

哥布林殺手答得毫不遲疑。

鐵盔所向之處,當事人妖精弓手仍腳步搖晃,像是隨時都會摔倒。

礦人道士還說「乾脆踹進河裡」,女神官在一旁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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