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林殺手在櫸木中往下跑,和同伴從樹根往上跑,幾乎是在同時。
團隊在森人城前會合後,聽見遠方傳來樹木被掃倒的聲音,不由得停下腳步。
「現在是什麼情形!?」
「一種叫什麼來著的怪物在大鬧。」
哥布林殺手對大聲嚷嚷的礦人道士扔出不成說明的說明,轉頭看去。
「她們兩個呢。」
「啊,是。我請她們先回房間,在裡面等候。」
回答的是頭髮和肌膚都微微帶有水氣的女神官。
想必是從沐浴場急忙趕來的。
她臉頰發熱,手按胸口,按捺呼吸與心悸。
「我想那裡大概很安全。」
「錯過了嗎。」
──也罷。
哥布林殺手立刻做出這個結論。
相信再也不會有什麼地方比森人的城裡更安全。即使絕對安全的地點並不存在。
雖然看不見的確是個難點,但難點本來就多得像座山,再怎麼在意也是白搭。
「MBEEEEEENEE!」
怪物吵鬧的咆哮仍然震耳欲聾,卻聽不見森人的吆喝聲。
儘管背著箭筒的森人戰士──獵師──已開始沿著枝葉跳向定位。
「看來是有所顧慮,不敢進攻吶。」
蜥蜴僧侶以甚至顯得悠哉的模樣,摸著下顎低聲道。
「雖不常聽說森人擅不擅長打仗,相信也不是全無經驗。」
這四方世界,從神代以來,戰亂始終不絕。
無論森人多麼盼望充滿安寧與平穩的循環,都躲不過戰事。
面對混沌勢力來犯,不曾執起弓箭的森人,少之又少。
「那可是斷河之物耶?要是射殺他搞得河川泛濫,可不是開玩笑的。」
妖精弓手知道答案。
她也同樣搭起箭微拉弓弦,但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長耳朵頻頻顫動,聽取四周的聲響。
「勒拿九頭蛇(Lernaean Hydra)……凡人是這麼稱呼吧。」
「……?」
女神官睜大眼睛,歪了歪頭。
「九頭蛇,不是應該有很多頭嗎……像這樣,有好幾個……」
「這傢伙還年輕。」
明明從我小時候就在了──妖精弓手以嚴峻的表情咕噥道。
「至少,是尊貴的生物這點不會變。叫什麼都一樣沒辦法啦。」
況且連打不打得贏都不曉得。聽妖精弓手這麼說,女神官神色肅然地點點頭。
「也就是說,得想辦法壓制他的行動,讓他回到森林去才行了對嗎。」
這目標聽起來是多麼困難,多麼艱辛……
但她雙手用力握住錫杖,以下定決心的表情說:
「我們好好努力吧!」
有人笑了。是一種忽然鬆懈下來,心神放鬆的笑。
蜥蜴僧侶往遠方辨識出巨大怪獸的模樣,愉悅地說道:
「沒想到能獲賜吃掉可怕龍之後裔的機會。善哉!」
「……不要吃好不好?」
被妖精弓手半信半疑地一瞪,蜥蜴僧侶正經八百地開了口。
「獵兵小姐,我們馬上沿他的頸部跑上去,往他眼睛射箭吧!」
「就說不可以殺他了!」
「那你射個腳或肌腱就不就得了。」礦人道士說。
「……生物也可能不是死於箭傷,是被中箭的事實驚嚇而死呀。」
「他的心臟總比跳蚤大吧。」
「但。」
哥布林殺手正視徐徐接近的怪獸,低聲說了。
「不論如何,都有必要追上去射箭。」
被掃倒的樹木後頭,終於露出他那異樣的姿態。
以大樹般的四隻腳穩穩踏住地面,用巨大的尾巴與脖子掃倒樹木的灰色巨獸。
似龍(Dragon)而非龍。似蜥蜴而非蜥蜴!
目睹據說會與彩虹一起出現的半神半獸,也難怪蜥蜴僧侶會大為感嘆。
「噢噢,腕龍(Brachiosaurus)或雷龍(Brontosaurus),又或者阿拉摩龍(Alamosaurus)也不過如此……!」
他感動已極地說完對可怕父祖龍的祈禱後,發出吵鬧的怪鳥聲。
「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地方見到……!」
「看,他的背。」哥布林殺手以平靜的嗓音,引導眾人的視線。
「唔……!」就不知發出這聲低呼的,會是團隊的誰。
魔克拉•姆邊貝站立的高度,大約有五十呎。
他的背上長著成排像是鰭的板,每當巨獸使起蠻勁,就會發出唰唰聲晃動。
但還不只這樣。
背板的縫隙間,有個微小的黑影正搖搖欲墜。
人影硬是攀在背上,拚命揮舞雙手,似乎在嚷嚷些什麼。
「那是……鞍?」
妖精弓手眨了眨眼,接著就像看到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一般,瞪大了眼睛。
「──哥布林!?」
正是。
一隻哥布林攀著魔克拉•姆邊貝的背鰭,亂噴骯髒的口水。
妖精弓手記得。
先前在牧場,還有昨天在河上,攻擊他們的醜陋生物。
「小鬼騎兵……」
女神官第一次目睹難以置信的事物,不由得嗓音顫抖。
如果是騎灰狼之類的動物,還算可以理解;即使換成馬或驢子,儘管會吃驚,相信也不至於害怕。
然而,可是,啊啊。
「這算是……小鬼的……龍騎兵(Dragoon)嗎?」
「怎麼看都不像有在執韁繩。」
哥布林殺手的口氣,像是淡淡陳述事實。
「然也,然也。」蜥蜴僧侶表示同意。
「但即使是不通騎術的傢伙,要拍馬前進倒也不難……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吶。」
「你怎麼看?」
「騎手不具任何威脅。只是話說回來……」
蜥蜴僧侶手按下顎,眼珠子一轉,深思熟慮地看著魔克拉•姆邊貝。
「正所謂射將先射馬。那麼若要射馬,按理就該先射將。」
「凡事有備無患。」
哥布林殺手面朝頭頂,望向分配給他們的客房露台。
「不論如何,那隻哥布林都得殺。沒理由放他活命。」
「那,就由我來!」
第一個舉手的是妖精弓手。
與輕鬆語調成反比,她以犀利的視線瞪向跨在魔克拉•姆邊貝背上的小鬼。
「坦白說,我現在有夠火大的。哥布林。昨天也來今天也來,這裡可是我家耶!」
哥布林殺手點頭。
他點頭,同時輕輕拍了妖精弓手的肩膀。森人的長耳朵一震。
「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傢伙由我牽制。你們來幫忙。」
「正有此意。」
「當然,當然。」
妖精弓手被拍了肩膀後就這麼僵在原地,蜥蜴僧侶與礦人道士則一如往常。
尤其是在這種場面,哥布林殺手的判斷……不。
應該說他「會搞出不得了的事」這點,透過這一年的來往,這些成員都已經非常清楚。
他們會把頭目的重任,交付在這個奇妙、古怪又另類的冒險者身上,自然有其理由。
「請問,我……」
「準備療傷。」
女神官畏畏縮縮地發問,哥布林殺手的指揮也毫無滯澀。
「既然殺了會不妙,讓他受傷大概也不太妙。」
於是方針決定了。
妖精弓手舉弓伺機奇襲,礦人道士手探進裝觸媒的袋子。
蜥蜴僧侶抓起龍牙準備祈禱,女神官緊握住錫杖,對地母神獻上禱告。
哥布林殺手也伸手要去拿自己的裝備……
「喂!你們幾個在做什麼!」
這時一道尖銳的吶喊,像箭一般飛來。
想來他先前都在引導逃至屋外的婦孺避難。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把村子巡過一圈,因緊張與亢奮而冒汗。
「啊,哥哥,沒事沒事。」
妖精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