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奇妙,的確奇妙。
太陽才剛要升起,只在地平線的另一頭透出白色的光芒。
從上頭茂密的樹林間窺見的的天空,還很暗,很藍。
射進樹林間、微弱的黎明光線下,哥布林殺手翻找雜物袋。
背後的簡易卧室里,隔著蚊帳傳來低沉卻響亮的打呼聲。
是蜥蜴僧侶和礦人道士。他們兩人還在睡。
就算礦人道士在吃早餐前都不會醒來,蜥蜴僧侶的清醒應該總是與黎明同時來臨。
至於女生們──相信女神官已經醒來,正在卧室里獻上祈禱。
櫃檯小姐會在固定的時間起床,她說因為工作需要,早起是家常便飯。牧牛妹應該也差不多醒了。
而妖精弓手都會睡到有人叫醒她為止──所以輪的也是早班。
不讓施法者睡覺就太愚蠢了。那樣的團隊很快就會免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
因此值班警戒的工作,必然會由妖精弓手與哥布林殺手輪流。
輪晚班,對哥布林殺手來說是求之不得。
從深夜到黎明,他根本不會有一絲睡意。
而傍晚到深夜都可以交給別人,安心睡覺,是他這一年來所得到的、小小的……
「奢侈,吧。」
哥布林殺手把香草葉子塞進頭盔縫隙,用臼齒細細咀嚼。
苦味從喉頭透進腦子裡,促使意識清醒。他又一次用力嚼了嚼很硬的葉子。
沒錯,說奇妙,的確奇妙。
哥布林殺手重新抱住自己的劍,以便隨時抽得出來。
──哥布林在大白天,就成群攻擊人?
而且還是攻擊武裝過的冒險者──就算狀況對他們再有利,就算是奇襲。
這有可能嗎?
最重要的是那些狼群(Wolfpack)。
若只有哥布林也還罷了。那麼多坐騎,以及足以維持這些坐騎的資源。
──他們勢必擁有這些。
糧食、住處、裝備、娛樂──娛樂。
他們是基於這個目的才攻擊船隻?
就在森人之鄉的外圍。為了什麼才準備這些。
為了什麼?在圖謀什麼?
哥布林殺手不止一次,而是兩次、三次,一再嚼爛葉子。
思緒毫無脈絡地接連浮現,又像泡沫般破裂消失。
就在這時。
「給我起來!你們這些傢伙,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瑟瑟吹過的風聲中,一道典雅的嗓音喝問他們。
哥布林殺手反射性地握緊劍,跳了起來。
此時卻有一柄黑曜石刀刃指向他面前。
哥布林殺手以嫌麻煩到了極點似的模樣,抬頭看看這把石器大刀的主人。
這名威風地站在架高的地板上,掀開蚊帳、背負著地平線上陽光的來者是──……
「森人嗎。」
「正是。這裡可是我們的領域。」
以高姿態說出這句話的,是一位年輕又美貌的──森人全都如此──森人戰士。
他身穿皮甲,手上拿著大弓,腰間掛著箭筒,裡頭裝著有木芽箭頭的箭。
最醒目的是保護額頭的頭盔。這名森人戴著以真銀(Mithril)所制的閃亮頭盔。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盯著哥布林殺手,打量了好一會兒,狐疑地皺起眉頭:
「……你拿這種劍有辦法好好戰鬥?」
「對付哥布林的話。」
哥布林殺手答得若無其事。
森人尖銳的視線從他那不長不短的劍,移向小小的圓盾、臟污的皮甲,以及廉價的鐵盔。
「怎麼,你是蠻族的戰士?還加上礦人……」
「……也有蜥蜴人在吶。」
蜥蜴僧侶緩緩起身,以奇怪的手勢合掌。
才剛被拍醒的礦人道士毫不掩飾不悅的心情,坐在他身旁。
睡著時被森人偷襲,對礦人而言是足以羞憤至死的奇恥大辱。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依序看了看三人,似乎大致猜到他們的來歷。
「冒險者之類的嗎……」
「就是這類。」
「……啊啊,昨天和那些哥布林戰鬥的就是你們吧。」
哥布林殺手上下輕晃他那臟污的鐵盔。
「這樣啊。」戴閃亮頭盔的森人尖銳地眯起眼,重新握好石刀。
「你們擊潰的殘兵敗將,已經被我們清理乾凈了。」
聽到戴閃亮頭盔的森人這麼說,哥布林殺手低聲沉吟。
讓疾病蔓延整個巢穴的計畫已經失敗。但逃走的小鬼死了,也許應該當成好事。
見他態度不遜,戴閃亮頭盔的森人加重語氣:
「……我有話要問你們。」
「什麼話。」
「插在那些小鬼身上的箭,為我們同胞所用。」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說完,單手扔出這枝箭。
樹芽箭頭的箭……曾經是。
然而這枝被小鬼的血染成紅褐色的箭矢,箭頭已經鬆動,行將脫落。
「但那丫頭不可能會射這種難看的箭。」
「……」
「回答我,你們對她做了什麼?要是太過分……」
哥布林殺手不說話,蜥蜴僧侶與礦人道士對看一眼,聳了聳肩。
「是那個想用自己的英勇事迹代替情書的傢伙?」
「就是那位還讓心上人協助修改的仁兄吶。」
「……什!?」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顯然退縮了。
他往握刀的手灌注力道,彷佛隨時都有可能高舉劈下。
高貴的森人那白皙的皮膚轉眼間染紅,連連顫抖。
「你、你這傢伙──不,你們這些傢伙,是從哪、聽來這……!」
「要找她的話。」
哥布林殺手難得語帶嘆息。
「不就躺在那嗎。」
「唔……!」
下一瞬間,戴閃亮頭盔的森人反射性地跳了起來。
「星風之女啊,你在嗎!」
他輕而易舉地跳過數間(注4:日本古時度量衡單位,一間為六尺,約一點八公尺。)之遠,去到另一間避難所前,毫不遲疑地揭開蚊帳。
「哪位?」
「咦?」
「……啊。」
隨即表情一僵。
裡頭有三名女子。
她們聽見外面的吵鬧聲,正急急忙忙整理起儀容。
三種共六隻眼睛,看到戴閃亮頭盔的森人,當場瞪大。
當然這是在冒險途中,她們不會犯下特地換上睡衣睡覺的愚蠢錯誤。
但這也不表示自己剛睡醒的模樣被陌生人看見,就會毫不放在心上。
再說還有一件事。
縮在地板角落的一整團毯子,扭動了幾下。
「……做什麼啦?不是才剛早上嗎……」
妖精弓手貓也似的打了個大呵欠,從毯子里慢條斯理地爬出來。
她用力揉揉雙眼,搔了搔亂糟糟的頭髮,以狐疑的表情環顧四周。
「咦,哥哥?怎麼,你來接我嗎?」
「……」
女神官一臉要哭的表情,牧牛妹臉頰抽動,櫃檯小姐面露笑容。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吞了吞口水。
接著就像被他這個動作挑動似的,幾名女性高分貝的尖叫回蕩在四周,讓他急忙跳開。
「……護衛辛苦了。」
戴閃亮頭盔的森人落地後,清了清嗓子。
「有勞幾位送我小姨子來。我會叫人準備盤纏,願諸君回程一路順風。」
「哥哥,他們是我的同伴啦。」
被從避難所探頭的妖精弓手一瞪,戴閃亮頭盔的森人優雅地聳了聳肩。
「……所~以我才說森人實在是……」
看來礦人道士總算還有點分寸,知道要把「惹人嫌」這幾個字給吞下去。
§
「不好意思,才踏上旅途沒多久,又把你叫回來。」
「會嗎?不過你想想,我們不是已經好幾年沒碰面了?好久不見了,哥哥。」
「……你變得渾身凡人味了啊。」
妖精弓手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