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5章『他不在的日子的故事』

「嗯……嗚……呼、啊……」

天剛亮時冰涼的空氣刺痛肌膚,她一邊發出呻吟,一邊在毛毯里動了動。

換作平常,已經差不多是時候,今天卻始終沒有腳步接近的聲息。

「……嗚〜……」

雖然她絕非愛賴床的人,但少了平常會聽見的聲響,就不容易清醒。

從草桿床上爬出來,她揉揉沉重的眼瞼,大大伸了個懶腰。

她一邊發著抖,一邊一如往常地,把內衣褲套到健康豐滿的身體上。

「嗯、嗯嗯……有點、緊,嗎?」

是胖了?還是發育得更好了?不管怎麼說,她不太樂見這種情形。

因為要頻繁買新的內衣褲和衣服,對舅舅就太不好意思了。

——只是聽說,硬穿不合身的尺寸,似乎也不太好啦。

乾脆重新修改一下吧?

她一邊思索一邊開窗,早晨清爽的風就輕輕吹進房裡。

舒暢的感覺讓她笑逐顏開,同時將豐滿的胸部放到窗框上,探出上半身。

一片她熟悉而親近的風景。

遼闊的牧草地。遠處傳來的牛叫聲。雞鳴聲。遠方鎮上升起的煙。世界。

「……啊,對喔。」

她毫不吝於讓肌膚暴露在金色的朝陽下,傻氣地喃喃道:

「他……不在啊,今天。」

§

「你怎麼不去鎮上逛逛?」

「咦咦?」

牧牛妹用完早餐,把疊起來的碗盤端到洗碗的地方後,聽到舅舅這麼說,轉頭看了過去。

一旦他不在,要洗的碗盤就很少。說變輕鬆是好事,也的確是這樣沒錯。

「我說,你要不要去鎮上逛逛。」

仔細一看,舅舅的臉粗獷而敦厚,一本正經地直視著她。

見到他的表情,牧牛妹歪頭「嗯?」了一聲,拿起泡進水裡的盤子擦乾。

「不用啦。去了也沒什麼事做。」

「不會沒事做吧。」

舅舅始終正經八百,毫不動搖,斬釘截鐵地繼續主張。

「你不也有朋友嗎?」

「朋友啊?」

牧牛妹含糊地笑了笑。

她從放在一旁的桶子里掏起一把沙子,往盤子表面抹上去。

——要說那個人是朋友……也的確算朋友吧。

「說起來,比較像是志同道合的……夥伴?」

「偶爾出去玩玩是好事。」

「嗯〜……」

牧牛妹發出了令人分不出是贊成還是拒絕的聲音。

她確定沙子磨掉了盤子上的臟污後,用水再洗了一次。

最後仔細擦掉水珠,把盤子塞進碗櫥。

「可是還得照料家畜,還有收割,也要檢查石牆跟柵欄的狀況,還得送貨,還有準備明天的……」

掐指一數,工作果然很多。有一大堆事情都非做不可。

今天非做不可的事。最好能在今天之內做完的事。

許多作業都該避免拖延,早日完成最好。

牧牛妹「嗯」的一聲,點點頭帶得胸部晃動。

「這樣可沒時間玩耍了。有工作是好事嘛!」

「我就是在叫你去玩。」

他的口氣不容分說。

舅舅斬釘截鐵的聲調,讓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舅舅的姿態毫不動搖。一旦變成這樣,舅舅就會頑固得像岩石一樣,絕不改變心意。

都讓他養育了十年,即使什麼都不說,她也看得出來。

「咦,可是……呃……」

「你不也正值青春年華嗎?自己說說你幾歲了。」

「呃,嗯,十八。」她說著連連點頭。「……雖然就快十九了。」

「那麼,又何必從早到晚只埋頭工作?」

牧牛妹拚命動腦,試圖抗辯。

——……咦?我為什麼會排斥出門呢?

這樣的念頭忽然從腦海中閃過,又漸漸消失。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例、例如說,也得顧慮到錢……」

「所幸我們家並非農奴,生活並不是那麼吃緊。」

「這——是沒錯啦……」

行不通。

微弱的抵抗轉眼間就被壓制下來,讓牧牛妹啞口無言。

該怎麼辦呢?餐具已經收拾完畢,也沒有其他話題可以搪塞。

她在廚房來來去去地遊盪了一會兒後,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在舅舅面前坐下。

「家裡的事不用你擔心。」

舅舅聲調始終溫和,像是在開導小孩子。

牧牛妹微微噘起嘴唇,心想何必用這種語氣說話,但並不反駁。

不然豈不真的像個孩子一樣?如果反駁的話。

「出去玩玩吧。」

舅舅見她如此,忽然緩了緩巨石般的表情,放鬆力道。

「年輕姑娘從早到晚都在牧場里忙著工作,你總有一兩件少女情懷的事情想做吧?」

「有嗎……」

牧牛妹並不清楚。

——少女情懷的事?

會是什麼呢?打扮漂亮?吃點心?

腦子裡浮現的儘是些虛浮又模糊的念頭。

比起這些念頭,甚至會覺得明天的天氣還比較清楚明白……

「……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牧牛妹連自己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就簡短地回答。

「那麼,我就出門走走。」

「好,你就去吧。」

「……嗯。」

面對舅舅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牧牛妹只能點頭。

§

沒有台車,也沒有他在,孤身一人。

雖說只是經過熟悉的道路前往鎮上,但步伐就是有些不踏實。

搞得她歪頭納悶,心想平常我是用什麼樣的步調在走的。

於是她從往來冒險者與商人之間穿梭而過,通過大門進入鎮內。

換成平常,雙腳都會自動自發地率先走向冒險者公會,讓牧牛妹苦笑了一會兒。

她用意識覆寫掉下意識,一路筆直走向更裡頭的廣場。

熙熙攘攘,商人叫賣聲、孩童嬉戲聲、母親呼喚聲、冒險者的閑聊。

牧牛妹委身於喧囂之中,隨便找了塊花圃邊石,坐下發獃。

男孩與女孩從她眼前跑過,年紀大概十歲上下,她用目光追向他們的身影,嘆了口氣。

——仔細想想。

「我,有朋友嗎?」

自幼就有來往的人們,已經不在了。

十年前搬到這裡之後的五年之間,都只顧著做好眼前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

真虧那個時候的自己,會被搖搖晃晃走在路上的他叫住。

當時他的鐵盔還長著角,自己的頭髮也還很長。

之後又過了五年,滿腦子都是他的事,實在根本沒有心思去玩耍。

「啊,不過……」

她搖搖頭,想到幾乎每天都見面的公會櫃檯小姐,以及女服務生。

也許她們可以算是朋友,可是——也只有兩個啊。不,有兩個就很夠了?

畢竟世上有很多人,已經沒辦法再交朋友。

「……好奢侈啊。」

這樣一想,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她癱軟無力地笑了笑,就這麼茫然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們。

眾人表情五花八門,有人開心,有人悲傷,有人寂寞,也有人高興。

但每個人都懷著某些目的,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

是工作?是用餐?是回家?是玩樂?又或者,又或者……

和自己不同。

牧牛妹癱坐在邊石上,抱住擠壓胸部的膝蓋。

——這樣看來,我病得不輕啊。

到頭來,自己除了和牧場之間的聯繫以外,什麼都沒有——……

「——?請問,你還好嗎?」

從頭上落下的,是個熟悉的嗓音。

抬頭一看,一名金髮少女睜大了眼睛,望向自己。

她身材嬌小苗條,身上的麻布衣服非常不起眼,令人連用樸素二字形容都會覺得或許還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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