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節慶的中午,廣場總會被人群淹沒,就像一大片蠢動的馬賽克花紋。
而矗立廣場中央代替日晷的圓柱,理所當然就是約定碰面的絕佳地標。
在五顏六色如花朵般鮮艷的盛裝男女當中,只有一人特別樸素——那就是她。
上半身穿著清純的象徵,毫無裝飾且不顯眼的白色雪紡衫。
下半身則是一件以方便活動為優先的褲裙,褲裙底下露出的腿部則由素色過膝襪包裹著。
髮型跟平時一樣,只有固定髮辮的緞帶是事先新買的。
這是便服——也就是假日時上街用的衣裳。老實說,就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準備的衣服。
然而即便打扮得如此素淡,她也絲毫沒有半點不安。
那是因為——……
「啊。」
——……看吧。
大步走來、對四周雜沓絲毫不放在眼裡的那個身影。
絕對不會看錯,也毫無追丟的可能。臟污的皮甲與鐵盔。劍與圓盾。
他的外貌,老實說已經一成不變到好笑的程度了。
因此她也微微一笑,穿著跟平常有點不同的服裝,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早上,玩得開心嗎?」
「嗯。」
佇立在眼前的哥布林殺手果然還是一派淡然,就像平常那樣點點頭。
「抱歉。久等了。」
「完全不會。我也才剛到。」
櫃檯小姐撒了一個很容易識破的謊。
其實她心中萬分期待,所以上午就開始等了,但這點要保密。
因此接下來,她為了掩飾尷尬而假咳了幾聲。
「……不過。很遺憾您還是稍微遲到了喔,哥布林殺手先生。」
「抱歉。」
「不不,沒事的。因為我——」
——喜歡等待。
櫃檯小姐促狹一笑,若無其事地在前方引領他,並驀然回過頭。
綁著緞帶的麻花辮,就像尾巴一樣輕輕地搖晃著。
「那麼,我們出發吧!」
她心裡很清楚。就算自己刻意打扮得時髦可愛,在他腦中也了無痕迹。不如保持平常——但跟上班時又不同,對他展現出真實一面的自己比較好。不是以櫃檯小姐的身分,而是平常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這就是我!為了這種自我主張,她今天特意減少對自身的修飾。
「午餐吃過了嗎?」
「不。」
哥布林殺手緩緩地左右搖晃腦袋。
「還沒吃。」
「那……」
櫃檯小姐腦中發出迅速驅動思緒的聲響。
她實時比較好幾個不同方案,篩掉其中一些,選出最後的結論。
儘管已知道他喜歡燉濃湯一類的食物,但那必須加上「故鄉的」為前提。
她不想在同樣的領域與人一戰。因此,這時就要活用祭典的情勢!
「……邊走邊吃,好不好呢?」
櫃檯小姐這麼說道,臉頰微微放鬆成羞赧的表情。
「雖然有點不成體統,不過反正是祭典嘛?」
「我不介意。」
「就是說啊。那,我們邊吃邊逛好了……」
櫃檯小姐仰望對方,從下方窺探他的臉孔。臟污的鐵盔。那副一如往常的表情。
「那麼,要往哪邊走呢?」
「唔。」
「可以選您喜歡的方向喔?」
「唔。」
哥布林殺手沉吟一聲,櫃檯小姐則以笑容守候他。
等待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至少,當確定對方會響應自己的時候。
他在認真思考時的反應,一旦相處了五年當然能夠理解。
於是過了一會,哥布林殺手點點頭說道:
「……那,從這邊開始。」
「好的!」
他大跨步走了起來,櫃檯小姐則三步並兩步急忙跟上。
為了避免走散還是手牽手吧——要是能進展到這個地步就好了。
不過他的特徵實在太過明顯,如此異樣的打扮,基本上不可能跟丟才對。
櫃檯小姐決定先享受一下他的「護送」,於是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從後頭追上去。
§
兩人一起買了淋上糖漿的蘋果當點心。
儘管這種零食並不像正餐,但抱怨祭典的攤販未免太不解風情。
櫃檯小姐非常清楚這點,也無法想像他對食物顯露出不滿的模樣。
——難以想像啊,真要說起來。
就連他隔著鐵盔還能巧妙啃食蘋果糖的樣子,平常的她也很難想像出來。
「……呼呼。」
「怎麼了。」他把粗略啃完的蘋果糖竹籤折成兩半後,不解地歪著腦袋。
「沒事。」櫃檯小姐還在啞然失笑,但卻搖了搖頭。
「我在想,不知道哥布林殺手先生有沒有什麼難以接受的食物呢?之類的。」
被這麼一問,哥布林殺手「唔」地陷入沉思。
在他身邊,櫃檯小姐依然用舌頭輕輕舔著蘋果糖……嗯,好甜。
「不算難以接受。」
他如此低語,櫃檯小姐聽了「是的」地輕輕點頭。
「我會避免吃魚。」
「魚嗎?」
「雖然有河就能補給,但有寄生蟲,也有中毒的可能。」
他說完後,慢了半拍才又補充道。
「況且,很臭。」
「啊啊。」
她笑著表示同意。的確,魚就算熏制過還是有腥臭味。
「這個我懂,我也曾看過有冒險者為了這種事而吵架。」
「哦——」
「有人為了找能長期保存的食物而買了熏魚,結果卻嚷著太臭太臭而引發騷動。」
那次還真難收拾呢,她誇張地說道,結果他只回了句「是嗎」並點點頭。
所以——那是發生在哪支小隊的事?
即使記得曾有這樣的麻煩出現,但臉孔卻模模糊糊的,回想不起來。
冒險者這種人基本上都是遊民、流浪漢。
雖然也有人有固定居所,但就算隨意到別處去晃蕩也沒什麼人會在意。
那傢伙、或那些傢伙,此刻想必是在某個鎮上,精神飽滿地生活著吧。
畢竟,這是理所當然的。
比起去想像任務失敗而全體遇害的結局,這麼想還比較能獲得救贖。
正因為她每天都會與許多冒險者見面,不那麼強迫自己,工作就會做不下去。
——真不願去想那種事呀。
好比說,最近一直都沒出現的那個人是不是死了,之類的。
今天要出發去冒險的人恐怕再也不會見面了,之類的。
等待之所以不辛苦,那是因為認定對方絕對會響應的緣故。
但假如不是的話……
「不過,用來熏巢穴很有效。」
對她的心意毫不知情,他極為嚴肅——永遠都是這麼認真——地斷言道。
即便明白他根本不是在說些玩笑話,櫃檯小姐還是笑了。
從她與哥布林殺手一起逛祭典開始,他就一直——不,兩個人就始終是這種調調。
每到馬路拐角他就會左右挪動視線,遇到下水道的蓋子也會用腳使勁踩幾下。
穿越道路,通過河邊,他在橋上也死盯著上流下流的景色,彷佛在觀察情勢。
不管是小溪的潺潺流水聲,游魚的跳躍聲,或是在河面通過的一群小舟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嗯——真舒服耶,這裡。」
拂過臉頰的秋風帶來清涼,櫃檯小姐不禁眯起眼。
她用手撐著橋的欄杆大膽探出身子。
「會摔下去喔。」而這不經意的一句警告,也是他在意自己的證據。
「放心啦。」櫃檯小姐應道,然後一個轉身。
她依然用雙手撐著欄杆,反仰背部整個人迎向天空。
原本編成麻花辮的秀髮也解開了,髮絲在空中漫舞並柔順地飄逸著。
「好像會流到大海去嘛,這條河。」
「對。」他說。「從山上流下來。」
「但還不到水之都那種程度對吧。那個地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