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4章 『最重要的是笑容』

假期節慶的中午,廣場總會被人群淹沒,就像一大片蠢動的馬賽克花紋。

而矗立廣場中央代替日晷的圓柱,理所當然就是約定碰面的絕佳地標。

在五顏六色如花朵般鮮艷的盛裝男女當中,只有一人特別樸素——那就是她。

上半身穿著清純的象徵,毫無裝飾且不顯眼的白色雪紡衫。

下半身則是一件以方便活動為優先的褲裙,褲裙底下露出的腿部則由素色過膝襪包裹著。

髮型跟平時一樣,只有固定髮辮的緞帶是事先新買的。

這是便服——也就是假日時上街用的衣裳。老實說,就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準備的衣服。

然而即便打扮得如此素淡,她也絲毫沒有半點不安。

那是因為——……

「啊。」

——……看吧。

大步走來、對四周雜沓絲毫不放在眼裡的那個身影。

絕對不會看錯,也毫無追丟的可能。臟污的皮甲與鐵盔。劍與圓盾。

他的外貌,老實說已經一成不變到好笑的程度了。

因此她也微微一笑,穿著跟平常有點不同的服裝,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早上,玩得開心嗎?」

「嗯。」

佇立在眼前的哥布林殺手果然還是一派淡然,就像平常那樣點點頭。

「抱歉。久等了。」

「完全不會。我也才剛到。」

櫃檯小姐撒了一個很容易識破的謊。

其實她心中萬分期待,所以上午就開始等了,但這點要保密。

因此接下來,她為了掩飾尷尬而假咳了幾聲。

「……不過。很遺憾您還是稍微遲到了喔,哥布林殺手先生。」

「抱歉。」

「不不,沒事的。因為我——」

——喜歡等待。

櫃檯小姐促狹一笑,若無其事地在前方引領他,並驀然回過頭。

綁著緞帶的麻花辮,就像尾巴一樣輕輕地搖晃著。

「那麼,我們出發吧!」

她心裡很清楚。就算自己刻意打扮得時髦可愛,在他腦中也了無痕迹。不如保持平常——但跟上班時又不同,對他展現出真實一面的自己比較好。不是以櫃檯小姐的身分,而是平常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這就是我!為了這種自我主張,她今天特意減少對自身的修飾。

「午餐吃過了嗎?」

「不。」

哥布林殺手緩緩地左右搖晃腦袋。

「還沒吃。」

「那……」

櫃檯小姐腦中發出迅速驅動思緒的聲響。

她實時比較好幾個不同方案,篩掉其中一些,選出最後的結論。

儘管已知道他喜歡燉濃湯一類的食物,但那必須加上「故鄉的」為前提。

她不想在同樣的領域與人一戰。因此,這時就要活用祭典的情勢!

「……邊走邊吃,好不好呢?」

櫃檯小姐這麼說道,臉頰微微放鬆成羞赧的表情。

「雖然有點不成體統,不過反正是祭典嘛?」

「我不介意。」

「就是說啊。那,我們邊吃邊逛好了……」

櫃檯小姐仰望對方,從下方窺探他的臉孔。臟污的鐵盔。那副一如往常的表情。

「那麼,要往哪邊走呢?」

「唔。」

「可以選您喜歡的方向喔?」

「唔。」

哥布林殺手沉吟一聲,櫃檯小姐則以笑容守候他。

等待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至少,當確定對方會響應自己的時候。

他在認真思考時的反應,一旦相處了五年當然能夠理解。

於是過了一會,哥布林殺手點點頭說道:

「……那,從這邊開始。」

「好的!」

他大跨步走了起來,櫃檯小姐則三步並兩步急忙跟上。

為了避免走散還是手牽手吧——要是能進展到這個地步就好了。

不過他的特徵實在太過明顯,如此異樣的打扮,基本上不可能跟丟才對。

櫃檯小姐決定先享受一下他的「護送」,於是加深了臉上的笑意,從後頭追上去。

§

兩人一起買了淋上糖漿的蘋果當點心。

儘管這種零食並不像正餐,但抱怨祭典的攤販未免太不解風情。

櫃檯小姐非常清楚這點,也無法想像他對食物顯露出不滿的模樣。

——難以想像啊,真要說起來。

就連他隔著鐵盔還能巧妙啃食蘋果糖的樣子,平常的她也很難想像出來。

「……呼呼。」

「怎麼了。」他把粗略啃完的蘋果糖竹籤折成兩半後,不解地歪著腦袋。

「沒事。」櫃檯小姐還在啞然失笑,但卻搖了搖頭。

「我在想,不知道哥布林殺手先生有沒有什麼難以接受的食物呢?之類的。」

被這麼一問,哥布林殺手「唔」地陷入沉思。

在他身邊,櫃檯小姐依然用舌頭輕輕舔著蘋果糖……嗯,好甜。

「不算難以接受。」

他如此低語,櫃檯小姐聽了「是的」地輕輕點頭。

「我會避免吃魚。」

「魚嗎?」

「雖然有河就能補給,但有寄生蟲,也有中毒的可能。」

他說完後,慢了半拍才又補充道。

「況且,很臭。」

「啊啊。」

她笑著表示同意。的確,魚就算熏制過還是有腥臭味。

「這個我懂,我也曾看過有冒險者為了這種事而吵架。」

「哦——」

「有人為了找能長期保存的食物而買了熏魚,結果卻嚷著太臭太臭而引發騷動。」

那次還真難收拾呢,她誇張地說道,結果他只回了句「是嗎」並點點頭。

所以——那是發生在哪支小隊的事?

即使記得曾有這樣的麻煩出現,但臉孔卻模模糊糊的,回想不起來。

冒險者這種人基本上都是遊民、流浪漢。

雖然也有人有固定居所,但就算隨意到別處去晃蕩也沒什麼人會在意。

那傢伙、或那些傢伙,此刻想必是在某個鎮上,精神飽滿地生活著吧。

畢竟,這是理所當然的。

比起去想像任務失敗而全體遇害的結局,這麼想還比較能獲得救贖。

正因為她每天都會與許多冒險者見面,不那麼強迫自己,工作就會做不下去。

——真不願去想那種事呀。

好比說,最近一直都沒出現的那個人是不是死了,之類的。

今天要出發去冒險的人恐怕再也不會見面了,之類的。

等待之所以不辛苦,那是因為認定對方絕對會響應的緣故。

但假如不是的話……

「不過,用來熏巢穴很有效。」

對她的心意毫不知情,他極為嚴肅——永遠都是這麼認真——地斷言道。

即便明白他根本不是在說些玩笑話,櫃檯小姐還是笑了。

從她與哥布林殺手一起逛祭典開始,他就一直——不,兩個人就始終是這種調調。

每到馬路拐角他就會左右挪動視線,遇到下水道的蓋子也會用腳使勁踩幾下。

穿越道路,通過河邊,他在橋上也死盯著上流下流的景色,彷佛在觀察情勢。

不管是小溪的潺潺流水聲,游魚的跳躍聲,或是在河面通過的一群小舟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嗯——真舒服耶,這裡。」

拂過臉頰的秋風帶來清涼,櫃檯小姐不禁眯起眼。

她用手撐著橋的欄杆大膽探出身子。

「會摔下去喔。」而這不經意的一句警告,也是他在意自己的證據。

「放心啦。」櫃檯小姐應道,然後一個轉身。

她依然用雙手撐著欄杆,反仰背部整個人迎向天空。

原本編成麻花辮的秀髮也解開了,髮絲在空中漫舞並柔順地飄逸著。

「好像會流到大海去嘛,這條河。」

「對。」他說。「從山上流下來。」

「但還不到水之都那種程度對吧。那個地方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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