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林殺手的一天開始得很早。
他總在黎明前就起床出門,穿好裝備,巡視牧場周邊。
昏暗的天色恰好能用來訓練夜視能力。
尤其正值夏天結束的初秋時分,黎明前又暗又冷。
對他來說——此外對哥布林也一樣,這都是盼望已久的時節。
在沁涼入骨的空氣中,他將時間耗費在訓練與警戒上,直到地平線露出魚肚白為止。
對著地面,他定睛凝視,手上拿著武具,一步一步不敢大意。
即使下一秒鐘哥布林突然現身,想必他也能不慌不忙地給予冷靜而殘酷的制裁。
他行事就是如此徹底到給人這種印象,或者該說,成為一個符合這種形象的人,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早安——今天也很冷耶。」
黎明一到,雞鳴聲響,青梅竹馬的她也起床了。
儘管嘴裡叫著好冷好冷,她的打扮卻只是在內衣上披了一條床單。
豐滿的胸口毫不吝嗇地從窗口探出來見人,會冷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會感冒喔。」
瞥了一眼立刻別開視線,哥布林殺手淡淡地將拔出的劍收回去。
「別看我這樣,人家可是好好鍛煉過所以沒問題的啦。很快就可以吃早飯啰。」
「不……」
他做出豎耳傾聽的動作微微歪著脖子,彷佛略略想了想。
「有件事要先處理。」
「啊,是喔?」
「你先吃,別管我。還有……」
哥布林殺手稍稍思索了一下,結果還是用跟平日一樣的語調說:
「我今天會晚回來。」
「……嗯,我明白了。」
牧牛妹有點遺憾地嘟起嘴,不過臉上很快又浮現笑容。
「吃完以後,餐具要收拾好唷。」
「知道。」
他揮揮手將視線從縮回窗戶內的她身上移開,接下來的目標則是儲物間。
真要說起來,這其實是現在正被閑置、類似倉庫的隔間,被他暫時借去用罷
嘰一聲將門推開,他踏進了倉庫內。
地板擠滿不知名的裝備與小道具,他將雜亂的物品推開,騰出空間。
好不容易空出位置後他才坐下,將腰帶上的劍取下,並翻出磨刀石。
哥布林殺手透過昏暗的光線觀察,劍身歪斜、劍刃損毀,還冒出了鐵鏽。
一把劍會因血脂而變鈍,連砍殺五人都難——這句話經常聽說。一點也不錯。
優秀的廚師就算整天待在廚房工作,也得找機會一遍又一遍地把刀重新磨利吧?
換作勢戰鬥的專家、大師,那怕曾斬過上百人,道理也相同。劍這種東西,充其量只是切某種肉的菜刀。
只不過在混戰中揮舞時,情況又截然不同了。
有時甚至還得從小鬼手中奪過粗製濫造的武器使用。
對他而言,不管武器防具或消耗品,只要有必要就得從敵人那搶來。
「……」
即便如此,也絕不能成為疏於檢整裝備的借口。
哥布林殺手首先從打磨佩劍著手。
去除鐵鏽,將歪斜處敲正,而缺損的刃則用磨刀石修整平順。
俗話說,會彎但不會斷的劍就是好劍。
不過以手中這把劍的情況來說,單純只是打造它的公會工匠手藝不錯罷了。
他很清楚這並非什麼無銘寶劍,只是大量生產的簡陋製品,正因如此,他才能毫不猶豫地用過就丟。
「接下來。」
將劍收進鞘內後,哥布林殺手取出下一件裝備。
盾與鐵盔、皮鎧方面要說是很幸運嗎,先前已經在水之都修繕完畢了。
儘管沒打算特別珍惜地長久使用下去,但仍值得感謝。
因此前述三項只要稍微擦洗、保養一下就結束了,重點擺在靴子上。
果然這雙鞋也不是什麼特別訂製品,只是隨處可取得的平凡配件……
但卻能幫他在洞窟或原野上走動、奔跑、跳躍,甚至將敵人踩爛踢碎,是極其重要的裝備。
萬一被泥濘、水窪絆住腳步怎麼得了,若中的是『泥陷阱(Snare)』還另當別論。
他檢查靴底的止滑溝紋,將卡在裡頭的土塊剔除後擦乾淨。
之後也確認了鞋帶的狀況,因為已明顯脫線便抽了下來,換了條新的。
光是這樣就能降低因倒霉而滑倒的機率,沒有理由不做。
此外還有襪子。這部分也不能疏忽。
長時間的跋涉,或在不平整的地面與濕地移動時,就必須防止腳掌與靴子過度摩擦造成負擔。
他的師父對鞋襪並不執著,不過那是因為師父身為圃人之故。
圃人赤腳走路才是常態,換言之最棒的鞋子早已長在他們身上。
只要能在行進時保持安靜,不論何種地面都不至於滑倒,穿什麼都毋須太過擔心。
自己也該學習才對,哥布林殺手時常想道。
「那麼。」
裝備全都檢查完一遍後,哥布林殺手緩緩起身。
驀然回頭,棚架上有個玩意滾落地面,原來是一頂覆蓋著紅黑色銹斑的鐵盔。
這是以前用過的玩意。哥布林殺手彎腰拾起,將其放回棚架原本的位置。
既然都將整套工具擺出來了,乾脆順便把農具也整修一下吧。
思及此,他便打算直接拿起磨刀石等器具走出倉庫,結果門口卻佇立著一個人影。
「……你真有精神啊。」
「……是。」
在一大清早澄凈到有些冷冽的空氣里,混雜著一絲紫煙的芳香。
仔細一看,原來是牧場主人倚在牆邊,正呼嚕呼嚕地抽著煙斗。
對方嚴肅的臉孔表情不善,哥布林殺手微微垂下鐵盔。
「早安。」
早——牧場主人以冷漠的語調回了一句。
「聽說你跟她約好,要去逛祭典是嗎。」
「是。」
「……關於這件事,我應不應該代替她的父親發發脾氣?」
與哥布林殺手視線交會時,牧場主人不懷好意地這麼說,隨即笑了。
這個人也會露出這種笑容嗎,哥布林殺手此刻才突然懷疑起來。
只見對方再度繃緊臉,啪沙啪沙地用力搔著微禿的腦袋。
實在是不太想講這個——牧場主人如此低喃著,不知究竟在對誰說。
「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不過可別隨便玩弄人家的感情。」
「是。」
「我聽說,你周圍有許多女性……嗯,我懂。你不是會因此沾沾自喜的個性。」
「是。」
「關於這點,那丫頭是否真的不在意呢……多少顧慮一下她的心情吧。」
「……是。」
看見哥布林殺手慎重地點點頭,牧場主人臉上浮現難以言喻的表情。
「明白就好。不,等等……」
牧場主人說到一半突然打住,以訝異的視線盯著他的鐵盔。
「……你真的一直都明白嗎?」
「有想過。」哥布林殺手答道。「但沒自信。」
聽了這番話,牧場主人用拇指揉了揉眉心。
「……待會,你打算做什麼?」
「把農具保養好,就去鎮上買東西。」
「是嗎……」
牧場主人舉止粗野地咬住煙斗的一端,閉起眼。似乎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最後終於發出的說話聲,就像是硬擠出來似的。
「……既然如此,至少先吃過早飯再去吧。」
「……」
「再怎麼說那也是她親手做的。」
「是。」
「難得的休假……別把自己逼太緊啊。」
「是。不過……」
似乎顯得有點困惑,哥布林殺手欲言又止。
「我其實,不太清楚,休假是什麼。」
哥布林殺手,並沒有忘記把餐具收拾好。
§
那是一件內衣。
不,更正確地說,是一套宛如內衣的鎧甲。
整套只包含護胸、護手以及下腹部的鎧甲。以分類而言應該算輕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