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章『瞌睡之中』

還很小的時候,被姊姊嚴厲責罵的那次,到現在都還記得。

因為他惹哭了她。

理由他很清楚。

因為她談起要離開村子跑去鎮上玩,還要在牧場過夜。

她開開心心地說著這些,讓他羨慕得不得了。

他從未去過村外。

遠方的山叫什麼名字,山的另一頭有些什麼,他都不知道。

雖然知道只要沿著道路,就能去到鎮上,但他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鎮。

更小的時候,他一直想著等自己長大,就要成為冒險者。

要離開村子,殺個一頭龍,再回來。

要當上勇者——白金等級的冒險者。

當然了,等到過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生日,他很快就明白這是痴人說夢。

不,真要做的話,並非辦不到。

只要丟下姊姊離開。

只要丟下代替死去的父親與母親養育他長大的姊姊離開。

他心想,那樣一來,至少當得上冒險者。

然而,他的選擇是——不選這條路。

所以,他對她生氣了。

被姊姊牽著手回家途中,姊姊是這麼責罵他的:

「嫉妒別人,會變成哥布林喔。」

還說「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才行喔。」

姊姊很聰明。

並非知識淵博,而是頭腦好。他認為姊姊應該是全村頭腦最好的一個。

而姊姊之所以能在村莊里賺錢,也就是靠著教孩子們讀寫。

即使是小孩,在農村裡也是寶貴的人手,但會不會讀文字,差別非常大。

他自己也是一遇到什麼事,姊姊就會教導他動腦筋的重要。

說只要一直想下去,一定會想到好主意。

相信姊姊一定很想去鎮上讀書。

但姊姊選擇留在村裡。就為了照顧他。

所以,他也留在村裡。為了姊姊。

他認為對他而言,這是很自然的想法。

回到家一看,姊姊已經為他煮好加了牛奶和雞肉的燉濃湯。

他最喜歡姊姊燉的湯了。

明明吃過那麼多碗,卻已經不記得滋味了。

想必是因為從那次之後,就不曾再嘗到了……

§

——他緩緩醒來。

從稻草床上起身。熟悉的天花板。

他慢慢伸展四肢,舒展還很僵硬的身體,隨手拿起衣服。

那是一件樸素的麻上衣。雖然因為多次洗曬而磨破,仍飄出了微微的肥皂氣味。

總是穿著這件上衣而很少曬到太陽的皮膚,上上下下都留有傷痕。

他穿上用麻織成的平凡衣服,再披上加了棉的鎧甲內襯。

然後正要穿戴鐵盔與鎧甲,才總算想起他已經把這些護具送去修理了。

連盾牌也毀了。那隻巨魔的一錘,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如此的致命(Critical)。

「……唔。」

無可奈何之下,他把劍佩掛在腰間,做為最低限度的裝備。

視野顯得格外寬廣、輕快而鮮明,讓他覺得非常不自在。

「早安!今天睡得真好呢。」

有個開朗的聲音突襲似的喊住了他。

轉頭一看,她(兒時玩伴)把胸部放到開著的窗戶上,身子往室內探進來。

風從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初夏早晨的空氣,睽違許久地撫過他的臉。

她身穿工作服,額頭上微微冒汗。射進來的陽光角度已經相當高了。

「抱歉。」

他淡淡地為了睡過頭而道歉。

她似乎已經開始照料家畜,他完全晚了。

「沒關係沒關係,你難得休假。」

但她語調輕鬆,揮了揮手,顯得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不就是困得連每天要做的巡視都蹺掉了?睡得好嗎?」

「嗯。」

「可是今天陽光會很強,你穿這外衣不熱嗎?」

「……也對。」

他緩緩點頭。她說得沒錯。

仔細想想,穿著鼓起的棉襖,也只會妨礙工作。

他粗魯地脫掉才剛穿上的鎧甲內襯,丟到床上。

「真是的,這麼粗魯。你這樣會把衣服弄皺喔?」

「無所謂。」

「還真是老樣子……」

她說了句真拿你沒辦法,就像看著年紀比自己小的男生似的眯起了眼。

「算了,沒關係啦。其實我肚子都餓扁了,叔叔也起床了……我們趕快去吃早飯吧。」

「知道了。」

他淡淡地回答她,走出房間,大剌剌地在走廊上前進。

已經先在餐廳就座的牧場主人看到他,瞪大了眼睛。

「早安。」

「嗯、嗯……」

他毫不在意地輕輕一鞠躬,在牧場主人對面坐下。牧場主人尷尬地動了動。

「今、今天……你起得,還真,晚啊。」

「是啊。」

他點了點頭。

「我睡過頭了。晚點,我會去巡視。」

「是嗎……」

牧場主人似乎微微沉吟了一聲。他張開嘴,又閉上,揉著眉心。

「……你多少,要休息一下。身體是資本,不是嗎?」

「……」

他靜靜點了點頭。

「是。」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像樣的對話。

他一直都知道牧場主人為人善良,也知道牧場主人將只是侄女的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扶養。

然而,他也早就知道牧場主人討厭他,或者至少覺得不知該怎麼和他相處。

人的喜惡各不相同。他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多說什麼。

「啊啊,抱歉抱歉,我來晚了!我馬上上菜喔,吃吧吃吧!」

過了一會兒,她跑進餐廳,把菜色逐一端上餐桌。

乳酪與麵包、加了牛奶的湯。全都是牧場生產的。

他一如往常地大口嚼食。

吃完飯後,他把空了的餐具疊起來,碰響椅子站起。

「我要走了。」

「啊,這樣啊。糟糕,送貨的時間已經到啦……!」

聽他這麼一說,她也趕緊收拾餐具。

牧場主人看著她沒規矩地咬著麵包站起,有些遲疑地插了嘴:

「……需不需要馬車?」

「叔叔太擔心了啦。我說過多少次了,別看我這樣,力氣可是多到有剩……」

「我來搬。」

他簡短地說了。她與牧場主人的視線隨即刺了過來。是自己的意圖沒讓他們聽懂嗎?

「讓我,來搬。」

他又說了一次。她困惑地視線亂飄,搖了搖頭。

「咦,不用啦,這樣……多不好意思。你難得休假……」

「身體會變鈍。我也有事,要去公會。」

他淡淡地繼續說明。

他有意識到自己的沉默寡言。至於是否從以前就這樣,便不得而知。

但他曉得是她一直在多方照顧著這樣的自己。

也正因為如此,他認為該好好說清楚的事,就必須明白地說出來。

「不成問題。」

淡淡地回答完後,他離開了餐廳。

聽腳步聲,就知道她急忙小跑步追了上來。

來到外頭一看,台車已經停在玄關前。

要送去冒險者公會的食品,似乎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經打包完畢。

他用力拉了拉繩子,確定貨物都綁緊後,便拉著橫杆開始往前走。

車輪轉動得喀噠作響,在沙石路上輕輕一彈,沉甸甸的重量壓到雙手上。

「……你還好嗎?」

走到要穿過牧場柵欄時,她才總算喘著氣用跑的追上來,接著就湊近去盯著他的臉。

「嗯。」

他默然地點點頭,用力拉著台車。

有著成排行道樹的路通往鎮上。他牢牢踏在泥土上,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她說得沒錯,今天天氣多半會很熱。隨著正午將近,日照非常強烈。

轉眼間,他的額頭已經開始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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