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密雷迪·萊森~

在【海利希王國】的一角,有個食堂兼沙龍,專門開放給被召喚至這個世界的異世界學生們。每一位學生都有專屬的隨從跟著。只要來到這個沙龍的學生視線游移,隨從就會判斷學生有需求而來到他們身邊。如此一來無論飲料或食物,只要向隨從要求,他們便會以簡潔的動作立刻替學生準備。

至於房間,每個學生則都配有專用的房間。但或許是因為在異世界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太過寂寞,會讓人感到強烈的孤獨,因此除了一部分例外,學生們大致上都是在這個沙龍閑聊打混、打發時間度日。

當然,他們不是為了度過無所事事的日子才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他們是為了作為人類的代表戰力,和人類的仇敵魔人在戰爭中獲得勝利才來的。

那麼,為什麼大部分的他、她們,都大白天的就在沙龍里閑聊浪費時間呢?……坦白說,他們的心靈受創了。

學生們在幾個月之前,親眼目睹了死亡。他們在陽光無法抵達的【奧爾庫司大迷宮】地底下,承受了魔物沒有半點慈悲、來勢洶洶的殺意。每個人都被逼到絕境,看見了自己死亡的幻覺。然後,實際上也真的有一個同學,被拉入死亡深淵從此消失了。

——劍與魔法的奇幻世界。

這個充滿夢想與希望,使內心雀躍不已的想像,在無法抗拒的無情現實,以及遠超乎想像的不合理面前,被輕易地擊潰了。上戰場的話,就會死。這件理所當然的事,在他們付出過於龐大的代價同時,刻骨銘心地烙印在他們心中。

得意洋洋地練習魔法,為自身天職展現出來的才能一喜一憂,並沉醉於屠殺魔物的快感之中——那種心情,已經絲毫湧現不出來了。無論是什麼人,死了就是死了。真正了解這點的他們,不僅不想戰鬥,甚至無法踏出王都。

當然,王國和聖教教會的高層也曾催促學生們去戰鬥。他們並沒有使用強硬的手段,自始至終都試圖以言語來說服他們。即使如此,學生們原本就已經被逼入絕境的心,又被那些說服的話逼到了更深的絕境——如果不聽從,會不會被趕出這裡?那樣的話,自己這條命會不會在沒有任何庇護之下,被丟到這個不把人當一回事的世界中?

就在那個時候,因擁有稀有、特殊的天職而與學生分開行動,為了解決各地的糧食問題而遠征的召喚組唯一大人——畑山愛子老師回來了。

回國後的愛子,聽說有少年沒有回來的事後,心情陷入了強烈混亂。但是,愛子一眼就能看出學生們已經被逼到了絕境。一看到這樣的他們,她馬上就振作了起來。她以毅然決然的態度、不屈服的意志與自己能力的稀有性當作籌碼,進行交涉,成功阻止了高層說服、催促學生回歸戰場。

最後,學生們不需要上戰場。他們在愛子的庇護之下,確保了在王宮裡的生活,於是才會像這樣在沙龍里湊在一塊閑聊。

「喂,你們聽說了嗎?天之河他們終於到達第七十層了。」

「真的假的啊?他們不久前不是才剛攻略到沒人去過的第六十六層嗎?」

「真不愧是勇者隊伍,和我們這些凡人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啊。」

聳聳肩,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男學生之一——玉井淳史。但是,他的表情中浮現出了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或許他是對最強的人感到羨慕吧?即使經歷了九死一生的險境,卻還是不斷挑戰從來沒有人到過的魔境。他似乎是對能做到那種事的光輝他們,感到羨慕得不得了。同時,他也覺得自己很沒用。而對這個事實刻意別開目光,更是令他感到難堪。即使如此,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事,心靈深處的恐怖色彩,便會無可避免地湧現、在胸中若隱若現。

不只有淳史,現在留在這個沙龍里的大多數學生都是如此。

他們想回日本,想回家。為此,就必須在與魔人的戰爭中勝利,藉助將他們召喚到托達斯這個世界的聖教教會所信仰的創生神——埃希德的力量才行。就算知道這點,他們依舊無法振奮精神。恐懼的黑暗,將意志的純白抹去了。

「就是說啊。果然,如果不是香織和雫那些特別的人,是做不到的。」

「沒錯沒錯。雫真的很帥耶!我都快不小心愛上她了呢~」

「啊哈哈,說什麼呀~百合角色有鈴就夠了!」

「咦?鈴真的是百合嗎!?」

「不,那傢伙內心是個大叔吧!」

和淳史那些男孩子相同,女孩子們表面上都開朗地笑鬧、持續著膚淺的對話,然而她們的表情也都暗藏羨慕和慚愧。而淳史那些男孩子也加入她們,不斷持續毫無意義、枯燥空虛的對話,簡直就像是在害怕話題中止一般。

而在沙龍待命的隨從們,則看著他、她們的樣子。有的人視線露骨,有的人則不帶任何感情,每個人都用各種不同的眼神看著學生們。有人冷冷地想,明明被神給選上了、明明同伴此刻正在戰鬥,他們怎麼能在這種地方浪費無意義的時間;有人則察覺了盤踞於學生內心的恐懼,並為他們無法回到故鄉的現狀心生憐憫;有人對他們感到抱歉,只不過是學生的他們竟被逼到如此地步;而有的人則早已看破了一切,對他們不抱著任何感情、漠不關心……

隨從們偷看他們的這些眼神,正是這個國家的貴族們及聖教教會關係人,對留在這的學生們所抱持的感情縮影。當然隨著所屬組織不同,比例也會有所不同。

然後,留下來的學生們也多少感受到了那些針對他們的情感,而那又迫使他們更專註於逃避現實、互舔傷口的枯燥對話中。

這時,一個小小的低喃聲落下。

「……雫大人她,和普通的女孩子沒有什麼差別……」

那並不是想說給任何人聽的話,真的只是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自言自語而已。只是時機太不巧了,恰好在眾人對話中斷的下一刻說出的那句話,傳進了沙龍的所有人耳里。

學生們吃了一驚,將視線轉向喃喃低語的人——平時專屬於雫的隨從妮亞。妮亞立刻低下了頭,為自己不小心多嘴、說了多餘的話表達歉意,但是……

「……什麼啊?你有什麼不滿嗎?」

淳史皺起了眉頭,用低吼般的聲音對妮亞說道。然而,雖然他散發出了危險的氣息,視線卻朝斜下方游移。這個反應如實地顯示出——他對妮亞做出這種反應有一半只是在遷怒。

「不,我沒有什麼不滿。真的非常抱歉。」

妮亞再次對學生們深深地低下頭。但淳史似乎對妮亞那種尊敬的態度感到很火大,於是愈說愈激動。

「誰叫你道歉了啊?你把我當成笨蛋嗎!?你說八重樫同學沒有什麼差別……意思是明明沒有差別,卻只有我們不肯戰鬥,覺得我們很沒用是嗎!?我說清楚啊!」

「喂、喂,淳史……別為了這點小事生氣嘛……」

「發泄到女僕身上也無濟於事啊。」

為了安撫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大聲怒吼的淳史,他的朋友相川升和仁村明人這麼說道。

「吵死了。我只是……只是……可惡……」

「淳史……」

「玉井同學……」

無法言喻的鬱悶感情排山倒海而來,淳史顯露出了焦躁不安的樣子。一旁的相川和明人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並將視線從淳史身上別開。原本打算對淳史說些什麼的幾個女學生,也都閉口不語。因為所有人都明白——淳史那份無法言喻、彷彿被蜘蛛巢穴給纏住一般,沉重而黏膩的心情。

妮亞向低著頭掩飾表情的淳史踏前一步,開口說道:

「淳史大人,說出讓您不愉快的話,我深感抱歉。但是,我絕對不是在諷刺包含淳史大人在內的各位,這點務必請各位了解……」

「妮亞小姐……不,那個,我……很抱歉。」

妮亞再次深深地低下頭,用讓人確實感受到誠意的態度與聲音謝罪。而淳史的心情似乎也稍微冷靜了下來,尷尬地別開視線並向妮亞道歉。對實際上沒有犯錯的女性鬧脾氣,最後還讓她低頭道歉。沒有什麼事比這更讓人難堪了。

妮亞對淳史輕輕露出微笑。這回,她為了確切地傳達自己那番發言的真正含意而開口:

「若是各位也因為我剛才無心的發言而感到不悅,我在此道歉。但是,我身為雫大人身邊的隨從……不,身為她的朋友,我認為雫大人理應也是個有時需要被人保護、依賴別人、向人撒嬌的女孩子。」

「……但是小雫超強的耶。不管什麼時候都很可靠……老實說,我沒辦法想像小雫軟弱的樣子。」

「對啊……」

留在王都的女孩子——宮崎奈奈苦笑著說道,而她的朋友菅原妙子也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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