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號在圓形鬥技場的外圍回蕩著。不斷傳來有人倒落的聲響。
那裡是比包圍住迷宮的觀眾席更靠近外牆的位置。特別高的那個地方設置著裁判用的瞭望台與通道。此刻又有另一名裁判被打趴在地,剩餘的一人手拿望遠鏡,顫抖著膝蓋並後退。
「你……你……你們是怎麼回事啊?這裡禁止非相關人士進入!」
「……因為這個地方能最清楚地看見『兔子』。」
「安納貝爾的使徒」提亞悠似乎就連回答也嫌麻煩似的走上前。她用纖細的手臂輕易地扭起裁判的衣領,然後掐著他的脖子往上揪,讓他的腳趾尖浮空。望遠鏡在地上翻滾,從外牆邊緣掉落。從遙遠眼底下的展示館傳來清脆的掉落聲。
「放……放開……哦……咕嗚……!」
即使高大的大人掙扎亂動,少女的手腕仍動也不動。沒多久裁判嘴裡冒泡,翻起白眼,在他差點要沒命時,後方有人出聲制止了少女。
是莫爾德琉卿。他膽顫心驚地窺探著提亞悠的背影。
「別……別這樣了吧?不……不要無謂地引起騷動好嗎?」
「…………」
提亞悠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咂了聲嘴,然後將裁判丟到一旁。三人份的人影倒在黑暗中。提亞悠不屑一顧地向前進,相對的莫爾德琉卿則是為了避免踩到裁判的手腳,笨拙地踮起腳尖跟在少女後面。
提亞悠像在唱歌似的說道:
「從這裡就能很清楚地看見目標。」
一覽無遺的圓形鬥技場被黑暗給包圍住。但是在那當中,四處鑲嵌著五顏六色的「路標」。
是選手噴出的瑪那。在鬥技場中心格外高聳的塔上,點亮著四色燈光。席克薩爾家的公主發出的「櫻花色」、出自安傑爾家的「白銀」;更上層樓有拉·摩爾家的妖精不可思議的「黑色」。然後,在妖精的對面——
罪孽深重的天使閃耀著「金色」光芒。
提亞悠超乎常人的視力,甚至明確地捕捉到目標看似不安的表情。少女似乎是打算窺探塔的下方,當她一步、兩步地離開身旁的友人〈繆爾〉時,提亞悠也趁機進行「準備」。
也就是露出哈耳庇厄的本性。她雙手的皮膚裂開,冒出類似猛禽類的羽毛。鳥的羽翼長度超越了身高。提亞悠拔下一枚羽毛。羽軸宛如弓箭一般筆直,前端比鏃更堅硬。
她架起扛在背後帶來的弓,將箭搭在弦上。
弓弦表現出強烈的抵抗。提亞悠以超乎常人的肌力拉動弓。
倘若靠這把弓的性能與她的狙擊能力,射出的弓箭能在一瞬間飛過幾百公尺的距離,不偏不倚地刺中目標的心臟吧。
——然後梅莉達·安傑爾將伴隨著秘密被葬送。
在這種混亂當中,不會有任何觀眾察覺到吧。等她的死亡引起騷動時,早就為時已晚。黎明戲兵團的第二計畫、第三計畫會將賽勒斯特泰雷斯凱門區化為破壞與殺戮的漩渦,且會有數千人喪命吧。
扣下扳機的是提亞悠這過於纖細的白皙指尖——
還有她隱藏在內側的猙獰殺意。
「雖然澤費爾說『讓你當兄弟姐妹』,但我不需要。」
提亞悠在過於敏銳的視野中瞄準梅莉達,對著她低喃。
「我討厭比我漂亮的女孩。」
羽軸嘎吱作響。指尖灌注了超出必要的力量。
「永別了。」
鏃的前端分毫不差地從幾百公尺的距離捕捉到心臟。
提亞悠的瞳孔收縮,她纖細地吸了口氣,停止呼吸——隨後。
有個人影從旁沖了出來。
「慢……慢……慢……慢點!」
是莫爾德琉卿。他撞上弓箭,打亂了提亞悠的狙擊姿勢。
提亞悠一臉疑惑——不,是一臉煩躁似的蹙起眉頭。
「……幹麼?」
「呃,那個……要……要殺了她嗎?你接著要殺害梅莉達嗎?」
「對呀。就按照你委託的那樣。」
「但……但是情況不同了!老……老夫壓根沒想到那孩子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露自己的位階啊。目前先重新審視一下計畫……!」
提亞悠暫且放下弓,用比弓箭更銳利的視線射穿老人。
「正因為如此,機會只有現在。現在的話,只要處理掉『無能才女』的屍體,就還能防止秘密外泄。能夠找理由開脫……這就是你的目的吧?」
「說……說得也是。你說得完全沒錯,但是……」
莫爾德琉卿轉頭看向鬥技場。
以他的視力無法看到表情吧。不過,或許正因為如此嗎——少女看似不安地左右徘徊,在她背後隨風搖曳的金髮,讓莫爾德琉卿把她跟某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了。老人混濁的眼眸稍微動搖起來。
「要——要不要等下次再說啊?」
提亞悠一把抓住老人的脖子,從射擊軌跡扔出去。莫爾德琉卿重重地撞到腰,在因疼痛發出呻吟的同時嚷嚷著。
「你……你要殺她嗎?要殺害那孩子嗎?」
「那應該是你的期望吧。」
提亞悠壓低重心,立起一邊膝蓋,將上半身宛如鋼鐵般收緊。彷彿她全身化為弓一般,此刻再度被搭上弦的弓箭,沒有一絲動搖地被拉緊。
就算下次又有某人介入射擊軌跡,箭鏃也會毫不留情地連同障礙物一起貫穿,飛向目標吧——這次要用最強威力。
提亞悠的雙手嘎吱作響,弓箭被拉緊到極限。駭人的殺意收束在箭鏃前端的一點,扭曲了周圍空氣,就連莫爾德琉卿也看得出來。
莫爾德琉卿就這樣爬在地上吶喊。
不曉得是誰的眼淚在黑暗中飛散。
「別殺她!」
提亞悠最後這麼說道:
「太慢了。」
命運的扳機被扣下了。
隨後,彷彿要劈開大地的巨響穿破天空——
提亞悠的左手無力地垂下。
右手也垂落了。沒能射出去的弓箭從她的指尖掉落。
「咦…………」
看向下方尋找弓箭的她,看見了。
看見自己豐滿的身體中心,開了個無法挽回的大洞。
從洞里不斷滲出的鮮血,將下半身染成不快的顏色。
「為……什麼……」
視野模糊不清。儘管如此,她還是抬起頭,然後看見了。
在遙遠的鐵塔上層,金色火焰至今仍輝煌地閃耀著。
自己沒能徹底收拾掉的唯一一個獵物,至今依然健在的模樣——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
提亞悠一邊從嘴唇吐出血塊,一邊像壞掉的機械人偶似的轉動頭部。身體已經動不了了。在斷氣前的僅僅幾秒,她總算找到了那個。
讓賽勒斯特泰雷斯凱門區形成要塞的星形城牆。
從城牆一角微微地飄出硝煙。槍口從凹凸的夾縫間突出、槍身長到異常,架起那把槍的是——怎麼看都比自己年幼的稚氣少女。
彼此的距離超過一千公尺。
「澤……費……會………………」
這就是她最後的記憶。上半身搖晃了一下,往後傾斜,接著嘩啦地噴出鮮血倒下。之後大量的赤紅色在黑暗世界中拓展出血池。
原本突出的槍口從提亞悠最後目睹到的城牆一聲不響地被抽回。
少女前後滑動槍機拉柄,於是空彈殼伴隨著宏亮的金屬聲響彈出。
「命中。」
若無其事地這麼宣告的她,是以前在列車上拯救了假扮成巡王爵的庫法等人的狙擊手。一旁還能看見像那時一樣,一臉自傲地挺起胸膛的青年身影。
也就是理應不在這裡的王爵——塞爾裘·席克薩爾。
「怎麼樣啊,『安納貝爾的使徒』。我的『警犬』很了不起吧?」
雖然很不好意思——塞爾裘朝聽不見的對手爽朗地繼續說道。
「你們黎明戲兵團,今天就在這裡消失吧。」
† † †
安納貝爾醫師侵入了目標的軍事研究所,他當然也注意到異樣感。
計畫進行得順利無比——實在是順利過頭了。警備人數連他們原先推測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在剛撞見時只是威嚇一下就一溜煙地逃走了。就是由這種窩囊廢在守護著最重要機密嗎……?儘管感到疑惑,但嘗試解讀隔牆後,齒輪機關的隔牆輕易地騰出通道,簡單到讓人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