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隨時都瀕臨於結束邊緣。
反覆度過瀕臨結束的每一天,構成了日常生活。
當中會有新參加的人也會有離開的人
其面貌一點一點地改變著,在迎接真正結束的那一刻之前,都會一直持續。
報上指出,那場〈獸〉群的襲擊是滅殺奉史騎士團搞的鬼。那班人原本在市內就惡名昭彰,因此報上的情報極為自然地滲透並取信於大眾了。
艾爾畢斯國和科里拿第爾契市,乃至於護翼軍之間有過什麼樣的交易不得而知。在情感面上難免想將真相散播出去,但那樣搞不好會導致戰爭。
不過,至少艾爾畢斯國防軍因為這次的事情大為失勢。護翼軍高層據說也出現了相當程度的人事更動,同樣的事應該不會立刻又重演。
——額外補充,在那份報紙的角落,還登了小小一篇在科里拿第爾契市郊尋獲一名豚頭族死於非命的報導。
†
艾陸可·霍克斯登回歸。
這項事實,在懸浮大陸群最大的秘境且兼為靜謐聖域的二號懸浮島上,引起了幾乎一字不假的『大震撼」。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艾陸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顆的黑色頭蓋骨嘶喊。
寐於死亡者。在光明庭院點亮黑暗者。其神格有著各種威風別名,屬三地神之一的黑燭公正拋開了威嚴、尊嚴和 一切的一切吶喊出聲。
空洞眼窩裡有詭異光芒猛烈閃爍,沒有嘴唇的牙齒咯咯作響。
『幸虧……幸虧你沒事啊啊啊啊啊!』
『哎,吵死了!你這窩囊廢給我閉嘴!』
大條的紅色空魚朝黑燭公劈頭就罵。
同屬三地神之一的紅湖伯暴跳如雷地在半空打轉。
『你花了五百年時間都在搞些什麼!退一百步,我可以不追究你用主神之魂保衛世界這件事喔。可是,為什麼你 花下那麼多時間,星船的修理卻一點進度都沒有!』
『有……有何辦法呢!看看我這模樣,連重新構築自身的肉體都無法如願,力量就是這麼不足啊!』
『還不是因為你只會多管閑事!反正你趕快把這個由浮島構成的世界全給我扔了!』
『怎麼可能那樣辦啊,蠢材!』
「哎喲,你們兩個都好吵〜!」
被兩尊神夾在中間的艾陸可氣得擺架子大叫。
『艾陸可,但是不趕快叫這傢伙取回力量並且擺脫詛咒的話,你那副身軀就一直都只有半條命喔!你也想早點恢複吧?』
『關……關於那個嘛,我是有積極打算。』
「我不介意。」
兩尊神一塊發出了『啥?』和『唔?』的疑問聲音。
「我保持這樣就可以了。」
『為為為什麼!沒有先確實復活的話,就算星船修好,要搭上去身體也會撐不住喔?會無法離開這個世界喔?』
「我哪裡也不去。畢竟,我滿喜歡這個世界。」
『不不不!這個世界已經走到末路了!幾乎什麼也沒有耶!距離消失殆盡已經進入倒數階段了不是嗎!』
「可是,倒數的時間又還沒到。」
『你怎麼會有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欸欸欸,黑燭公,你也說說她啦。』
『唔……唔嗯?』
頭蓋骨忽然接到話題,疑惑似的將牙齒咬得發響。
『在懸浮島上生活,讓你邂逅了什麼美好的事情嗎?』
「……嗯。」
『是嗎是嗎。你有了喜歡的男人嗎?』
「………………沒有,不是那樣的。」
『等一下!你在問什麼!你又在回答什麼!』
「像他那樣,也就只有一點點帥。珂朵莉和黎拉都太過妥協了。」
『是嗎是嗎。』
頭蓋骨像個慈祥老爺爺一樣地笑著連連點頭。
而在他們身邊,空魚正大呼小叫地直打轉。
奈芙蓮茫然地望著那一幕。
紅湖伯到現在仍沒有獲得所謂的物質體。她還棲息在奈芙蓮的一部分心靈中。不過,只要奈芙蓮留在這座二號懸 浮島的特殊結界里,據說紅湖伯就可以隨意在結界內活動,隨意和其他人打交道。「因為這裡也是保存原始世界雛形的資料庫,所以肉體與精神有交相存在的空間。」紅湖伯是這麼說的,但奈芙蓮不太懂。她也不肯進一步解釋。真想要說明書。
「欸,該亞。」
奈芙蓮試著跟擔任黑燭公僕從的貓征族搭話。
「是的,有什麼事嗎,奈芙蓮大人?」
「今天晚餐預定吃什麼?」
「還沒有決定,但是夏之園的收成不錯,所以我打算用那裡的收穫來做飯。」
「嗯,我明白了。之後我再去幫忙。」
奈芙蓮說完,便打算離開房間。
「您要去哪裡?」
「威廉身邊。」
威廉·克梅修的遺體被送到二號懸浮島,安藏於島內的深處。黑燭公的意見是:「再把他冰起來會不會比較好?」但是被艾陸可和奈芙蓮兩人駁回了。
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床鋪上,彷彿只是沉睡著的威廉已然斷魂。
「………你………會不會冷?」
奈芙蓮試著摸了威廉的手。好冰冷。
「會不會………寂寞?」
她試著摸了臉頰。還是好冷。
奈芙蓮想幫威廉蓋條被子。當然,就算那麼做也沒有意義。
她甚至想過,要像以前偶爾為之的那樣睡在他旁邊。可是,已經連那樣做的意義都沒有了。
「黑燭有說過,想讓他復活並沒有多困難。」
房間門口,有不知不覺中過來的艾陸可站在那裡。
「和我的狀況一樣。只要稍微減緩瑟尼歐里斯的膽咒,他就會有一小部分變得不是屍體,又能自己活過來。
「那是以〈獸〉的身分復活,對吧?」
「當然是那樣沒錯。不過,奈芙蓮,就算那樣也不會讓你困擾吧。你還不是跟他一樣屬於〈獸〉。」
「沒有意義。」奈芙蓮搖頭。「就算獨佔壞掉的威廉,我也不會開心。我不想……」
奈芙蓮想了一會兒。
「我不想……讓威廉不幸。」
「嗯。奈芙蓮,你的品味也好糟糕。」
艾陸可一臉無趣地說著走進房間里。
接著,她高高興興地直接躺到威廉旁邊。
「你在做什麼?」
「休息。」
「為什麼要在這裡?」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理由,但我總覺得這樣很能平靜……好痛好痛!」
奈芙蓮擰著艾陸可耳朵,把她從床舗拖了出來。
艾陸可直接被一路拖到房間外面。
「禁止陪睡。」
「為什麼為什麼!我跟他都是屍體,不構成問題吧!」
「那裡是我的專用席。無論屍體或星神都不讓。」
「好霸道!」
而且越拖越遠。
†
他在夢境當中。
看得見夕陽。
在漆黑地平線的另一端,太陽就要西沉。
腳下有狀似用灰色六角形鋪成的小小立足點。除了那塊立足點以外,空無一物的漆黑空間。
在這裡,只有那道即將消失的夕陽,以及所剩不多的立足之處。其他什麼都沒有。即將告終,即將歸為虛無的蒼老世界。
青年就站在那樣的地方。
沒有任何事可做,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思考,因此他只是呆在那裡,望著即將消失的太陽。
忽然間,青年察覺到身邊有動靜。
在他眼前,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有塊小小的水晶掉在那裡。
這是什麼——青年望著水晶,於是水晶劈哩啪啦地發出聲音裂開、膨脹、杻曲,然後削成了近似於人的模樣。
——啊,原來如此。
這東西就是我體內的〈獸〉嗎?青年如此領會。他吞下〈最初之獸〉的碎片以後,因而喚醒的,身為人類的自己的半身。
不曉得是幾百年或幾千年,那應該度過了與人類史同樣長的時間,始終比鄰於人類身邊。雙方卻完全不認識彼 此。何止如此,連發現都沒有發現。
「欸,我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