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末日時在做什麼?」-rand guignol-

說來突然,艾瑟雅‧麥傑‧瓦爾卡利斯是個假惺惺的女孩。

她總是「啊哈哈」地笑得像刻意為之,不表露真正情緒。無論同伴受傷時,喪失性命時,她都不會卸下那張曖昧的笑容面具。

因此,對艾瑟雅不熟的年幼孩子們當中,還傳出了她是薄情人的誤解。艾瑟雅大概就是對自己以外的人都沒興趣,才能在任何人出事時都不改其笑容,那些孩子是這麼想的。

那樣的她正在讀書室里查資料。

她從書架抽出大本書籍,在桌上攤開,翻閱書頁,抱頭嘀咕:「也不是這本耶……」然後又把書放回架上。

「雖然我早就知道在這裡能查的知識有限……」

「你想了解這裡查不到的知識?」

菈恩托露可從後頭搭話,艾瑟雅就「呀唔哇!」地發出奇妙尖叫聲,嚇得跳了起來。

「這是神學書?你讀的東西不太合你的風格呢。」

「怎怎怎樣,菈恩?從背後來陰的太卑鄙嘍。」

「面對有半截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人,我要怎麼從前面搭話……看來,你好像查資料查得正專心呢。」

「啊~沒有啦,哈哈哈。我覺得找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就是了。」

艾瑟雅把手湊在後腦杓,十分刻意地笑給對方看。

「……艾瑟雅,你的房間隔壁就是我的房間。」

「咦?對啦,是那樣沒錯。」

「在人前就算賭一口氣也不哭,我認為能那樣逞強是很了不起的。不過,請你在房間里哭也要有節制。因為這裡牆壁滿薄的,聲音聽得見。」

「真的假的!」

艾瑟雅許久沒在人前露出真正慌張的臉了。

「呃,那個……好的,以後我會注意,希望你當成沒聽過……」

「不用你說,我也是那樣想的。我可不會讓你白花力氣傻笑。」

珂朵莉,還有奈芙蓮。

她們失去兩個夥伴──兩個朋友,已經過了半個多月。

所有人都明白,差不多該是整理好情緒的時期了。

明白歸明白,卻還是做不好。

此外,前些日子,似乎曾有個叫威廉‧克梅修的男子待過這裡。

菈恩托露可走在妖精倉庫,就算不想看也會看到他留下的痕迹。

男用軍服架。刮鬍子用的剃刀。大靴子。大罐辛香料。

浴室使用時間的規則上多了幾則條文。餐廳菜單的最底下,多了以前沒有的「本日甜點」項目,又被兩條線劃掉了。

「……真沒意思。」

這座妖精倉庫是她們的家,她們的歸宿,她們實質上的故鄉。

明明如此,菈恩托露可她們不過離開短短兩個月,這塊珍貴的地方卻被陌生人改寫了。在這世上,這裡應該是唯一能用懷念之情來包容她們的地方,為什麼她卻要為異樣感及疏離感所惱?

菈恩托露可無法接受。

她重新體認到,那個男的果然是敵人。

「你有見到他本人,還跟他講過話對不對?」

艾瑟雅這麼說。

「既然見過技官本人,最少也會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吧。這樣說不太好就是了,不過,那個人就是個單純到瞞不了事的傻瓜,跟外表所見的一樣喔。」

「很遺憾,我只有見識到那個人能幹、大顯身手和自我奉獻的部分。」

菈恩托露可搖頭。

「我不能從那麼偏頗的資訊來做判斷。結論會走偏。」

「……你真是個麻煩的女生耶,雖然我本來就曉得了。」

要你多嘴。

「葛力克有說過,好人本來就會先死。」

娜芙德停下演奏老鋼琴的手這麼說。

被珂朵莉拿走的劍(狄斯佩拉提歐)已經喪失,如今,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娜芙德成了沒有劍的妖精兵。儘管這大概不是原因,但她最近沒有剪頭髮。在半個月之間,她那短短的頭髮留長了一點。

「所以說,那個人族肯定是個好人啦。」

「以理論而言充滿漏洞,卻具有說服力呢。目前在這裡仍然平安的遺迹兵器適用者,偏偏就是我還有艾瑟雅兩個人。」

「喂喂喂,把緹亞忒也算進去啦。」

「……我都忘了。」

坦白講,在菈恩托露可的印象中,緹亞忒只是個光會追在珂朵莉後頭的小妖精。她想都沒有想過,那樣的緹亞忒會站到她們旁邊一起作戰。

不過,事情肯定就是那樣。

時間永遠在流動,事事都會不停改變。

而且,停下腳步的人,肯定會被時間之流遺棄──或者被沖向前去。

「再說,我可不覺得這樣就結束了。讓人救了一命,怎麼可以浪費掉。我要札札實實地,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來運用。」

娜芙德彈起下一首曲子。節奏稍快的開朗曲子。不知道這是反映她現在的心情,還是體恤菈恩托露可的選曲。

「拋開往事活下去,在各方面是比較輕鬆沒錯。」

菈恩托露可如此嘀咕,然後趴在桌上,讓心沉浸在令人舒適的樂音當中。

──在遼闊無際的灰色荒野。

威廉睜開了眼睛。

「……唔……」

他立刻閉上眼睛。

感覺很奇怪。視覺沒有以視覺的形式發揮功能。聽覺、觸覺和其他所有感覺也是。肉體彷佛被重塑成另一種生物。五感及意識沒有順利兜攏。異樣感太強烈,甚至讓他想吐。

……不,不是「彷佛」。他被重塑了。

在意識深處,有一小撮火焰般的東西正在燃燒。那是憤怒,也是憎恨。對於翠綠大地,對於活著會動的眾多人類,對於那些事物所燃起的不明殺意。

原來如此,原來那些〈獸〉都懷著這玩意兒嗎?可以理解。

那麼世界當然會毀滅。畢竟他現在就巴不得動手摧毀。

現在還有人活著,還有東西沒壞,他無法忍受如此的事實。那些傢伙寄生並玷污了這灰色的大地之母。那些東西不該存在。那些東西非得清理乾凈。

這肯定是目前刻印在這副身軀深處的衝動。假如想逃避,應該只有在夢中作繭自縛一途。

他緩緩睜開眼睛。

他起身。

在眾星閃耀的夜空下,美麗的灰色沙原遼闊無際。

自己回來了。那種喜悅,那種安詳在胸口擴散開來。

暗夜之中。

在整片遼闊的灰色中心,有一頭新誕生的〈獸〉發出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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