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會消失的過去,逐漸消失的未來」-no news was good news-

1.靈魂追逐-A

時光倒回少許。

從現在算起五天前。

在墜落前的十五號懸浮島,所發生的事。

彷佛用蠻力扯裂鐵塊般,超出條理的哀號。

〈第六獸〉迎接第一百七十八次命絕,其亡骸辟然倒在十五號懸浮島的大地。當然,它的背隨即冒出裂痕,並開始孵化第一百七十九次的生命。

每次重生都會改變型態的〈第六獸〉,這次似乎選擇了植物的樣貌。從第一百七十八具亡骸的內側,露出的是蠢蠢欲動的淡綠色塊狀物。另外,還有從中蠕動伸出的無數藤蔓。

「蒼之戰士,退後!炮兵隊開始飽和攻擊,掩護其撤退!」

〈灰岩皮〉對戰場發下指示。然而,被他稱作蒼之戰士的珂朵莉‧諾塔‧瑟尼歐里斯卻無法接受。目前珂朵莉手中的聖劍瑟尼歐里斯,澈底對眼前的〈第六獸〉產生呼應了。換言之,會呼應敵人魔力來提升自身力量的這柄聖劍,在此瞬間將可發揮最大破壞力才對。

既然如此,她就該自己接掌戰場,能撐多久是多久。

「請讓我再殺它一次就好!」

「不成!」

〈灰岩皮〉厲聲斥責。

要不要抗命留下來呢?珂朵莉微微猶豫。

目前的她正在展現壓倒性力量。貢獻程度和以往的戰鬥幾乎不能比。因為她正確使出遺迹兵器……不,她正確使出聖劍之力,發揮了與人族一同失落的勇者本領。

因此,要是沒有她和這柄瑟尼歐里斯,根本不可能打贏這場仗。既然如此,就算稍微蠻幹,應該也用不著介意──

『紅水』

──咦?

『灰色之風』『發笑的巨人』『受創的繭』

──這是什麼?

珂朵莉感到困惑。

既無前兆也無脈絡。突然間,有奇妙的意象浮現於腦海。

她以為那是雜念所致。

畢竟從這場戰鬥開始算起,已經過了一百二十個小時以上。即使注意力在無自覺之間減低也不奇怪。況且,既然在戰場這種非現實的環境度過那麼久的時間,現實感變得薄弱也是當然的。所以自己才會不小心冒出在清醒時作夢的靈巧舉動吧,她想。

得專註才行。

因為這場仗不能輸。而且,她更不能死。

為了回去那地方。為了回到那人身邊。所以。

『游於夜中之魚』『參天沙塔』『衰沉于海綠色的太陽』『甜美的臨終』『環抱大小的立方體』『上鎖的紅色魔法書(Grimoire)』『在挺拔群樹上集結成串的狐狸頸項』『銀樁』『合力將土黃色油漆塗上彩虹將模糊顏色全部抹掉的麵包師傅』『無頭小丑在暴風雨夜晚的遇難船船底發笑發笑發笑發笑發笑發笑發笑發笑發笑發笑──

「──什麼!」

即使珂朵莉專註心神。

即使她有意專註。

癥狀還是沒有好轉。

意象持續增加。

某種意象。

那是雜亂的意象。支離破碎的迷惘。不請自來的白日夢。理應不知的往昔影子。理應被抹去的靈魂污垢。與自己背對背的某個人的細語。位於夢境外側的現實。毫不停歇地湧來的壓倒性怒濤。

「好了,到此為止。」

變得一團亂的腦袋裡,有陣熟悉的嗓音闖了進來。

「艾瑟……雅……?」

「換手是我建議的。這時候你就乖乖退下吧。」

「可是,現在要盡量──」

「要是侵蝕得更深一點,大概就來不及了。」

侵蝕。

似曾相識的字眼。在哪裡聽過?啊,對了,是在成為妖精兵時學到的。她們是什麼?換句話說,妖精是什麼?其性命有多麼的短暫?除了傷重而亡以外,還會有何種形式的死?

所謂妖精,就是年幼夭折的靈魂離不開這個世界所化身之物。

那以生命來說並非正確的存在。只是無知靈魂於錯覺中結實而成的自然現象。因此,那遲早會回想起自己是誰的。

「原來,這就是侵蝕……?」

「從你的年齡來想,我原本以為那還是以後的事。沒想到統計數據滿不中用的耶。說不定是在瑟尼歐里斯的魔力牽引下,使你的癥狀一口氣提前了。」

「年齡……?咦,呀啊!」

珂朵莉被艾瑟雅硬是拎著脖子帶離戰場。

炮擊在背後開始了。頑強的爬蟲族士兵們穿著全身鎧甲,陸續在成排的火藥炮上點火。好似要轟碎頭蓋骨的巨響接二連三地搖撼大地。不依靠魔力發射的炮彈蕩平樹林,掃過大地,將再造新生中的〈第六獸〉轟得碎身碎骨。那當然不可能對它造成致命傷──要取〈第六獸〉的命非得用遺迹兵器=聖劍級的咒器──然而,炮擊還是能產生令其暫時停止行動與再生的功用。

展開黃金色翅膀的艾瑟雅拖著珂朵莉,一路飛到了距戰場一千兩百卯哩外的休憩用營帳。

「好啦。」

珂朵莉被隨手擱到地上。

「……會痛耶。」

「還能感覺到痛才是好事。那邊有鏡子,看得見嗎?」

仍然趴在地上的珂朵莉抬起頭。眼前有成箱的攜糧堆得像山一樣,可以看見有面小手鏡就掉在旁邊。

「這是要做什麼?」

「你看就知道了。」

聽艾瑟雅一說,珂朵莉才伸手。她抓住握柄,攬鏡而望。

有個緋紅眼睛的人在鏡子里。

「…………這怎麼回事?」

珂朵莉‧諾塔‧瑟尼歐里斯的眼睛是深藍色。雖然她自己並不太喜歡那樣的色澤,但威廉曾經稱讚:「像海的顏色。」因此她最近決定稍微改變想法了。問題在於珂朵莉不曉得所謂的「海」是什麼,就不確定威廉的話是否真的可以當成稱讚。那姑且不提。

鏡中少女的眼睛,無論凝視多久,無論眨了幾次眼,依然紅得像火焰。

「這是初期癥狀。休息兩個小時應該就會好,不過在那之前嚴禁催發魔力。

還有,你要儘可能想著自己的事。不可以被別人的記憶沖走喔。你要緊緊抓住屬於你自己的記憶。」

──『白茫昏暗中的孤獨』『回蕩於窄處的祈禱』『全是書的房間』

來路不明的眾多意象仍在珂朵莉腦海中肆虐。她試著用手掌捂眼甩了甩頭,可是當然沒那麼簡單就令其消失。

「這些都是……記憶嗎?在我成為我以前,某個人年紀還小就死掉而留下的回憶?」

「那是陌生人。和你完全沒關係。沒任何交集,澈澈底底的陌生人。要是你忘記那一點或者有所誤解,立刻就會被吞沒。」

「你剛才提到了年齡,難不成這種癥狀──」

「是啊。因為長命的妖精原本就不多,聽說前世侵蝕這種現象本來是幾乎可以忽略掉的稀有案例喔。從那些少數案例可以得知,似乎是活了近二十年且身心都成長完成的妖精,就會慢慢想起前世。

你這次屬於稀有案例中的異類。剛才我也說過,好像是因為持續接觸超出本身能耐的魔力,導致你的癥狀一口氣推前了。照這樣下去,別說撐到戰事結束,你在今天內就會死喔。」

「那就討厭了。」

珂朵莉滾了一圈,改成仰卧。

「休息兩小時就會好,對不對?」

「以目前的癥狀來說啦。之後你還是不可以逞強作戰喔。」

「……好嚴喔。」

珂朵莉用手臂遮著眼睛,「啊哈哈哈」地空虛發笑。

原本她應該會在這場戰事中喪命。她會刻意讓失控的魔力引起大爆炸,藉此將敵人燒個精光才對。

因為她不想接受那種結果──因為她變得不想接受,才向威廉求教聖劍的使用方式,也學了身為勇者的作戰方法。

明明如此。

沒想到,預料外的死亡,卻在這種情況下逼近。

「不要緊。反過來說,只要你不逞強,癥狀就不太會惡化才對。畢竟就算現在侵蝕稍微加深,你的身體也還是小孩。只要遵守分寸活下去,就會不會出現更嚴重的侵蝕。對日常生活不會造成妨礙的啦。

關於這部分,我有一個很熟悉的前例。所以我有信心向你保證。」

手掌拍在薄薄的胸膛上。

「……奶油蛋糕吧。」

「嗯?」

「我同時在回憶不能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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