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空有名分的管理員
我是什麼?威廉如此思索。
久遠以前,他曾在養育院生活。
威廉在那個地方遇見了師父。他受到師父栽培,從師父那裡學到謀生所需的一切。
基本上,他那個師父算是糟糕的大人。
一般而言,養育院的管理員等於院里孩子們的大家長。威廉的師父卻把職責拋諸腦後。多虧如此,讓孩子們叫「爸爸」的任務,便完全落到當時同樣是個孩子的威廉身上。
威廉的師父酒品也很糟,每次一喝酒就會紅著臉說:「我以前可是正規勇者喔。」吹牛也不打草稿,讓人受不了。和其他大人相比,他確實很有體力,劍術也強,又格外博學,不過養育院的孩子們當時的共同看法是「勇者才不會長那樣」、「光看臉就覺得像基層反派」。
還有許許多多的其他罪狀。應該說,數也數不完。舉凡不規矩地朝鎮上姑娘吹口哨,意圖讓小朋友讀亂七八糟的書,被嫌多少次也不肯剃掉那一嘴邋遢的鬍子。
──何況每次遇到緊要關頭,他都不在養育院。
因此,威廉自幼就下定決心:自己絕對不可以變成像師父那樣的大人。
不管怎樣,他那個師父講過這麼一番話:
「要愛惜女人。男人絕對逃不過她們那一關。
更要愛護小孩。大人絕對贏不過他們。
要是碰到小女孩就認命吧。我們再怎樣都敵不過她們。」
威廉覺得師父教的這番道理很是棘手。可以的話,他也想違抗。
然而,傷腦筋的是,這些話也和師父講過的其他話一樣,成了他的血肉且存續至今。
多虧如此,威廉還曾經蒙上偏好女童的嫌疑──關於那檔事,他就不願回想了。
†
什麼都不必做,要比想像中更舒服,也比預料中更痛苦。
回想起來,威廉覺得自己過去一年半的日子一直都在被時間追趕。畢竟無徵種在那裡接得到的工作儘是酬勞低廉的差事,不多接幾件根本過不下去。他得從早上忙到深夜,有時甚至要忙到隔天早上,能做多少工作是多少。睡覺則無關日夜,只能自己找零碎的空檔補眠。
所以光是能在柔軟的床鋪熟睡,並且在晨曦照耀下醒來,威廉就覺得舒暢得沒話說。
不過,醒著的期間同樣有別於昨天以前的生活,並不會一直被排好的工作追趕,處於這種「總之人在就好」的狀態,也有其難受之處。人心只要稍微空閑下來,馬上就會回想起不願回想的事,也會去思考不願思考的事。
要說的話,這座「倉庫」本身待起來的感覺也頗微妙。
這裡所有的小孩差不多有三十個。全是女孩。
儘管年齡參差不齊,大多仍在七到十五歲左右。
而且,她們全都留著色澤剔透明亮的頭髮,無一例外。
那種顏色像從抽象畫里冒出來的一樣,感覺很不真實,卻出奇地沒有不自然的感覺。恐怕是因為她們的發色並非是用那些顏色染上去或經由脫色造成的吧。
還有,每個女孩似乎都不習慣和大人或男性相處,大多對威廉存有戒心,遲遲不肯露面。
唉,這也沒辦法──威廉如此心想。只有頭一天跑來他房間的那幾個少女比較特別,會怕生才是小朋友的正常反應。原本只有她們的世界裡,突然闖進了高大的異物。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走在廊上的威廉忽然感受到有動靜而回頭。受驚似的小小背影拔腿就溜。當類似的狀況接連出現好幾次以後,他開始對出房間走動這件事有罪惡感了。
然而就算威廉窩在房間里,不用說,他也沒事做。
他並沒有養成什麼值得一提的嗜好,就算要鍛煉身體──事到如今也毫無意義。
威廉坐到窗邊,茫茫然地望著外頭殺時間。他覺得那樣似乎還不賴,可是總不能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都只用那種方式過。
換上便服的威廉走了一段路前往市區。
平緩的坡道上,排列著一百多棟石砌建築。不知道能否用鄉野風情來形容其景觀,當然那與頹廢的二十八號島可說大異其趣就是了。
走在路上,讓威廉訝異的是自己既沒披斗篷也沒戴上風帽──即使一眼就能看出是無徵種,路上行人對他也沒有表露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打算順便吃午飯的威廉就近找了間簡餐店進去,然後和老闆提起這件事。
「當然啦,在這種地方計較那些又沒用。」
長著棕毛狗頭的獸人族青年一邊甩平底鍋,一邊朝背後答話。
「假如因為誰長得像從前的壞蛋就在背後指指點點,根本沒完沒了吧。要講人壞話,還不如直接找目前正在幹壞事的那些傢伙開刀。
哎,要是生活環境里的壞人太多,厭惡的事物也太多,或許就怪不得他們了。那些人肯定是因為細數真正想批評的事情太難過,只好把炮口都指向超然於那些的『歷史罪人』。還讓全城上下把那當傳統。
在我們這種活得悠悠哉哉的人看來,倒覺得真是辛苦他們了。」
原來如此啊,威廉心想。
「再說你是外地來的大概不曉得,我們這附近啊,有個恐怖到極點的無徵種,古時候的人族根本沒法比。
任何人只要看過一次那可怕的笑容,肯定都會把古時候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光是現在能活著就要對星神感激不盡了。」
……原來如此啊,威廉心想。
他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老闆講話,一邊在桌子旁等待餐點做好,就在這時候──
「哎呀?你……」
有張熟面孔走近。是發色如晴朗藍天的少女。
「嗨,珂朵莉……還有……」
珂朵莉身後,還有兩個年齡與她相近的少女。
在居住於那座倉庫的小孩當中,她們三個算相對年長的。話雖如此,充其量也就十五六歲罷了。
「哦,這位不是目前話題正熱的大帥哥嗎?」
發色偏淡金色的少女俐落地跑了過來,把臉湊到威廉面前問:
「再說現在是怎樣?打招呼居然只叫珂朵莉的名字,你們什麼時候進展到那樣的關係了?方便追究兩位的關係嗎?」
「別鬧了。」
「OK,我不鬧了。」
金髮少女對冷冷出聲的珂朵莉做出回應,一下子就抽身後退。
「我們之間又沒有什麼好消遣的關係。
呃,該怎麼說呢……我只是碰巧比其他女生更早遇到他,又碰巧有機會報上名字。就這樣而已。」
「嗯。既然你那麼說,就當作是那樣吧。」
「本來就是那樣。」
「了解,你說了算。
那麼,威廉二等咒器技官,假如有榮幸請你順便記得我們的名字就太好啦。吵吵鬧鬧的我叫艾瑟雅,然後──」
艾瑟雅回頭指了一臉彷佛事不關己地坐在隔壁桌的第三個少女說:
「那個讓人感覺我行我素的叫奈芙蓮。以後請多指教嘍。」
「……滿獨特的自我介紹。我不用講自己的名字了吧?」
「哎,反正我已經掌握到大概啦。
你愛吃辣的肉類料理;對食物不挑剔,可是不敢吃迎合爬蟲族口味的便當;偏好有包容力的年長女性……我說的對不對啊?」
威廉這下子懂了,原來情報是從那幾個女孩口中流出去的。
「……等一下,艾瑟雅。你剛才在講什麼?那些事我都不曉得耶。」
「呵呵呵,掌控情報的人就能掌控懸浮島。平日的諜報工作做得勤,將來才有好東西吃喔。」
「欸,你把話說清楚!」
她們倆就這樣一邊亂開心地拌嘴,一邊回到第三個少女──奈芙蓮那邊去了。
還真是聒噪。
「什麼啊,原來你跟住倉庫的那群姑娘認識?」
犬種獸人族青年走了過來,把盛著午間套餐的鐵盤端上桌。烤馬鈴薯配碎蔬菜,許多厚厚的煎培根加小麵包,最後則是用杯子裝的湯。
「是啊。日前我住到那裡工作了。」
「哦,你住在──那座倉庫──是嗎──」
不知為何,威廉可以看出青年長滿棕毛的臉正逐漸失去血色。
「噫──!」
對方嚇得以驚人之勢後退。
而且他背靠著牆壁,手腳還不停擺動掙扎。
「對對對不起別殺我別吃我家裡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