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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是廢棄遊樂園的中央廣場。
這是個平凡無奇,感受不到任何設計創意的圓形廣場。這座遊樂園原本就是泡沫時代為應付繳稅問題而建造的產物,粗製濫造也是難免的。
但現在——
擁有某種眼眸的人應該看得見虹彩的漩渦。
咒力的波浪帶著萬種顏色盤旋流動,宛如昔日動畫片里出現過的景象。庭園裡波浪飛濺,許許多多的能量為夜晚增色。那股能量依循一定的節奏和規則,流遞廣場每個角落。
簡直就像管弦樂團一般。
極具幻想之美的風景,想必任何戲劇都模仿不來吧。
這是獨一無二的魔法管弦樂團。
其中——
佇立在樂團中心的純白剪影,正是塔布菈·拉薩。
「——啊,你來了。」
她白色的眼眸緩緩轉向外圍。
一頭乾草色髮絲的年輕人站在中央廣場入口。他穿著純白西裝的身影彷彿與少女成對。
菲因·庫爾達。
「我不必去迎擊敵人嗎?」
「嗯,我有其他東西想交給你保管。」
「其他東西?」
聽塔布菈·拉薩這麼一說,菲因皺起眉頭。
她輕輕一彎腰,抬起眼珠問道:
「你覺得是什麼?」
「不,我不知道。」
「就是這個。」
少女指向身旁說道。
「——!」
年輕人的眼睛微微一動。
他臉上掠過極為罕見的動搖之色。
經過一拍的空白後,他開口發問:
「為什麼……選擇我。」
「因為人選只有你。」
塔布菈·拉薩的吐息有些痛苦的中斷了。
她搗住胸口,有數秒鐘低著頭。
這段期間,周遭咒力仍舊持續演奏著。對少女而言,操縱咒力靠的並不是技術而是生態,一旦決定施展魔法,幾乎就可用無意識狀態維持下去。
屬於第三組織的——非人者的生態。
盤旋的咒力量已超乎魔法範疇,達到天災境界。不過,這時候該讚美的對象與其說是塔布菈·拉薩,不如說是梅奇歐雷。
(他……取得了跟這道靈脈連結的鑰匙。)
菲因心想。
不是每個魔法師都有辦法與靈脈接觸。每條靈脈都有各自的個性,不是在非常熟悉的土地上,就無法觸及靈脈的精髓。這也是眾多魔法結社之所以徹底調查自家土地的原因。
梅奇歐雷擁有強行連接靈脈的資質。所以去年襲擊倫敦的(學院)時,才由他接下壓制靈脈的任務。
如今〈螺旋之蛇〉以他的死為代價,觸及了布留部市的靈脈。塔布菈·拉薩的魔法一度與靈脈連接過後,輕鬆採收了新的紅色種子,啟動最大規模的魔法。
亦即行星魔法。
正如其名稱,塔布菈·拉薩的魔法將從布留部市擴散至整個日本——最終遍及整個世界。
到時候,人類想必會獲得新的祝福。
那份祝福正是——
「——妖精眼。」
少女嘴唇微動。
菲因則面不改色,隔著眼皮摸了摸眼眸。
「能夠看穿所有魔法,就等於能夠接納所有魔法。當然,妖精眼持有者無法像第三組織一樣,實際使用所有魔法,不過,可以代理我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咒力在穿著祭司服的少女周圍不斷盤旋,彷佛隨侍在側。
少女操縱著向世界擴散的莫大迴路,將自身化為迴路中心。
「當然,我們現在準備賦與世界的『力量』尚且無法達到那個地步。真可惜,如果能夠實現的話,這個世界對我們而言,就會變得遠比現在更加和善了。」
少女萬分遺憾的垂下眼眸。
她彷佛極想否定自己的台詞,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般連連搖頭。
少女咬著嘴唇,表情如人類般扭曲起來。
心情轉換隻在短短一秒之間。
她倏然抬頭。
「所以,你很適任。」
塔布菈·拉薩笑咪咪的開口。
「在〈螺旋之蛇〉內位居中間——代表中立的『協調』之座,就是這樣的位置。」
「…………」
菲因沒有馬上回答。
塔布菈·拉薩不在乎的往下說道:
「那些傢伙很快就會前來毀滅我。」
她的聲音十分沉靜的沁入夏夜空氣中。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站在對方的立場,是我也會做出相同的舉動。我很想說我們會贏,卻沒有篤定的勝算。畢竟雙方都賭上了性命,無法輕易臆斷結果。」
賭上性命。
少女天真無邪的說出口。
彷彿在告拆年輕人,向來都是如此。
彷彿從沒有一次不是賭命而戰。
「可是。」
少女補充道。
「可是就算沒把握,我們也不能輸。否則怎麼對得起梅奇歐雷,也對不起納齊姆、杜馬、瑪契拉,與現在還在生死關頭掙扎的傑克。更對不起在女巫狩獵中犧牲的魔法師,以及從更久更久以前起就為〈螺旋之蛇〉而死的眾多魔法師。」
她直率的正面直視著菲因的眼睛,清楚說道:
「所以,我想交給你保管。希整你擔任我們最後的保險。」
「…………」
年輕人沉默半晌。
那段沉默里看不出任何感情。
在夏季暖風的吹撫下,乾草色頭髮的年輕人宛如突然化為一尊石像。
「不行嗎?」
塔布菈·拉薩沮喪地垂下目光。
「我明白了。」
然後,菲因點頭答應。
「可以嗎?」
「嗯,沒什麼好吃驚的吧?」
年輕人微露苦笑,閉上眼睛。
彷彿小願讓任何人窺見他的眼眸深處。
接著——
「我來實現你的願望吧。我本來就是為實現願望而生的。」
身為專門實現他人願望的願望機,年輕人接受主人的要求,深深一鞠躬。
*
今宵的夜空產下了各式各樣的物品。
比如說,如流星般在遊樂園降落的兩個物體。
一樣是陳舊的掃帚。
如今頂多只能在舊貨店裡看得到的橡木製室內掃帚。
另一樣是銀鮫。
不同於現實銀鮫濕淋淋的鱗片,那頭魔物渾身散發著略帶人工感的銀光,外形莊嚴。
又有誰知道它是七十二魔神之一的弗內烏呢?
一對男女從魔神背上降落地面。
「安緹莉西亞小姐……你還好嗎?」
「……還好。」
穿著漆黑洋裝的少女抬起頭,望向呼喚她的少年。
「……現在感覺……輕鬆多了。畢竟不是卧床休息就會痊癒的病。」
少女淡淡微笑。
然而只要看到她慘自的臉色,就讓人無法直接聽信這番回答。安緹莉西亞藏在洋裝下的膝蓋也在顫抖,抬起的手也隨著顫抖變得透明化。
徘徊於靈體與實體的縫隙間。
不僅如此,安緹莉西亞白皙的手更不時變化成魔神令人毛骨悚然的藍色手臂。
對魔法師來說,這也是十分罕見的現象。
「現在的安緹,處在化為魔法的過程中。」
穗波如此說道。
短髮少女自掃帚降落,向上推了推女巫尖帽。
她觸摸安緹莉西亞的手指與發梢,接著從懷裡取出槲寄生,沿著好友的頸部到胸口描摹數次。那雙毅然決然的藍眸比平常更加有力,彷佛直盯著好友的體內深處。
將精神集中到極點仔細檢查過後,少女吐出一口氣說道:
「嗯,因為術式比賈拉先前用的洗鍊,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變化。」
「不過,光是抑制變化——」
樹正想反駁時,安緹莉西亞本人輕輕點頭開口:
「——沒錯,光是抑制沒有意義可言。」
少女好似呼吸困難般,肩膀明顯的上下起伏,但比起身體的不適,她覺得表明自己的意思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