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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龍,顯現於丘陵上。
對御廚庚申而言,此情此景如夢一般。
可能是望眼欲穿了吧,他百感交集。
只是,至純。
只是,清冽。
只有透明的想法,在老人的心中搖擺。
(太久、了點、吧……?)
百思不解。
時間概念,甚至對老人而言也毫無意義。
牽扯「那個」以來,老人的人生就全部奉獻於「那個」了。
〈螺旋之蛇〉。
那些同胞,死了幾個。
納吉姆,杜馬,和瑪爾切拉(Melchiorre)。
這些是過去一邊完成這個術式的基礎——一邊同上一代〈阿斯托拉爾〉戰鬥的,〈螺旋之蛇〉的魔法師們。
或者是,貓屋敷蓮。
為了化為自己『延續』的孩子,他也曾傾注過熱情。
褻瀆一切生命,踐踏人生,老人走到了這一步。
(生命、果、實……)
老人,叫了另外一個名字。
這是在〈螺旋之蛇〉里,也屬於中樞的咒物。知道那個存在的時候,說老人的人生就為之一變也不為過。
此刻,正值緊要關頭。
非打贏不可。
非擊退不可。
就算是為了踐踏至今的一切事物,老人也非打贏不可。
那種正經的想法都已腐朽至盡,即便如此老人也下意識地僵硬著枯木般的身子。
*
三股咒力互相爭鬥著。
各自的咒力,像要啃食各自的敵人一般,捲起三個漩渦而對抗著。
在天與地的狹縫間——所有人,各安天命。
「影……崎……先生……」
一直處於被黃金龍吞噬狀態的樹,好不容易才發出嘶啞的聲音。
「……影崎」
站在地面上的馮,叫著他的名字。
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動。
因為哪一方都認識到,這個對手是特別的。也可以說是是要特殊對待的。他是個位於魔法師常識,更外側的對手。
但是。
馮的嘴唇上,稚氣和好奇心——和這個年輕人很罕見的自負交織在一起。
表示著,如今正是要挑戰,那個特殊對待之人。
「……那麼」
半空中的影崎踏著虛空,自言自語道。
男人的視線,轉向地上的馮。
剎那間。
馮的手朦朧了。
「——我命令」
被放出來的,是槲寄生之箭。
以凱爾特魔法為基礎的,奧義。
光芒四射的妖精眼增幅了其咒力,那箭在半空中分裂成數十隻。這和穗波用的槲寄生散彈不同,那些分裂出來的槲寄生全都描繪著弧形,精密地沖向影崎。
然後,正好在以影崎為中心一米左右的地點,碎成球狀。
「————!」
馮,鼓出眼睛。
剎那間,年輕人的身體水平飛了出去。
飛了有好幾米,幾乎以轉了一圈的形式,猛撞著地面。
咔哈一聲,吐息被從年輕人肺里強行擠出。不知是肺還是氣管傷著了,有血混雜著。這也難怪。那衝擊如果是正常人承受了,會全身骨頭盡碎的。
「我是來傳達審判的——那樣說過的吧?」
從虛空中,影崎說道。
他,只是在那俯視著。
(……剛才的,是?)
樹,大感吃驚。
因為從影崎的魔法啟動中,不論是印形或觸媒,還是什麼預備動作他都沒看見。
明明就算是馮,也需要些最低限的咒文的。
他十分地,急不可待。
和黃金龍一同被常春藤所纏繞,一動不能動的自己,無可奈何地丟臉地,隱隱發癢。
那目光,轉到旁邊。
「原來,如此……」
年輕人站起來,說道。
抖掉捲毛上沾著的灰塵,再次仰視著影崎。
那站起來的身姿,比平時要虛弱。
「我第一次見。叩齒訣……是吧。作為道術,是很具實踐性的術式」
口齒訣。
悄悄地,以特定的回數和節奏只叩擊牙齒的一部分,從而實現魔法的技法。用於消除災禍而只叩擊左臼齒的術叫做打天鍾,拜見神明時只叩擊右臼齒的術叫做槌天盤。
剛才的,是去除兇惡的打天鐘的變形吧。
不論如何,僅用極為細小的動作,就完全凌駕於馮的魔法之上的犀利,如實地顯示了影崎的力量。
即便是某種意義上超越樹的妖精眼使用者——馮·庫魯達,也敵不過名為影崎的魔人嗎。
那張嘴,輕輕地開啟道。
「「不過……就這點程度啊?」」
「什麼意思?」
「在倫敦的你,不是這樣子的吧」
馮,說著。
血色從那蒼白的側臉退去,年輕人卻堂堂正正地繼續說著。
「那麼,就有幾個推理成立了」
一隻眼是閉起的,但剩下的左眼卻釋放著深紅的光芒。
那隻眼,就像是要連影崎的最深處都看穿一樣,用力地盯著空中。
「比如說,要發揮出那般『力量』,是需要時間和地點條件的。在倫敦的舞台是〈學院〉。那地方是世界為數不多的靈地,甚至可以說是關鍵點。如果你是利用靈脈的力量,就沒有比那更理想的地方了吧。相對的,這裡是靈脈枯竭過一次的地方。環境不是很理想對吧?」
「…………」
影崎,一直沉默著,睥睨著年輕人。
「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力量』的代價太大了」
馮又說著。
「天仙、地仙、屍解仙——是吧」
年輕人豎起三根手指。
「這是在東洋的仙人等級。接近於西洋結社的階級。本來,人保持活生生狀態所能達到的極限,西洋中應該是7=4——仙人中的地仙。不過,你的那,是無限接近天仙了」
雖然被統稱為仙人,那個範圍還是很寬廣的。
所謂天仙,處於仙人的最高位。
在中國,其存在比神更高。原本,在中國神話最高位的靈性存在,就不是神而是仙人。
「不過,其結果應該是……作為個體的自己消失,完全與自然,與這個星球同一化對吧?不,搞不好,這個瞬間也是,你正在緩慢地消失而去吧?」
「…………」
影崎,沒有立刻回答。
一直俯視著馮,面無表情的男人開口了。
「假如說,就是那樣的呢」
男人小聲說著。
「有條件,有代價。魔法當然會這樣。而且作為代價,就算我自身遲早會消失,現在……不正是使用之時嗎?如果能擊潰〈螺旋之蛇〉的策略,一口氣解決數個幹部的話」
他把手放在,穿舊的西裝領邊。
那手指上,夾著冒著紫煙的細雪茄。滾滾紫煙,一邊模模糊糊地崩塌形狀,一邊升向天空。
【看吧——!】
再一次,龍咆哮著。
它一直被馮的常春藤所束縛著,仍要咆哮。
【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看吧——!】
或許,是膽怯了。
就像是〈螺旋之蛇〉所製造的術式,知道了比自己更高的存在,不禁咆哮怒吼一樣。
曾今僅有一次,樹聽過那種叫聲。
在〈螺旋之蛇〉,對〈協會〉舉起反旗的舞台。
在充斥著妖都的咒力,屈服於僅僅一人的奇蹟之中。
輕輕地,影崎笑了。
他只是,平靜地說著。
「第六契約——今天我獲許使用了」
黃昏,突然失去了色彩。
忽的,天空陰了下來。
猛雷霹靂,旋風狂嘯。明顯不自然的氣象,帶著一定的規律,支配著天空。
(什……!)
樹,感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