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希斯羅機場乘坐特急列車,大概有二十分鐘左右。
帕丁頓車站,是來訪倫敦的海外觀光客最經常利用的鐵路車站。建造於十九世紀中葉的車站大樓,呈現出英國過去最為繁榮壯觀的時代,在那足足有七十三米寬度的大月台上.相連地並排著三個拱門狀的屋頂。
而且那些屋頂,也是用乾淨滑亮的玻璃鋪成的。
淡淡的陽光透過如水晶般清澈的玻璃,照射在寬敞的月台上。
不管是那形態優美的列車.還是一塵不染的站內景觀……存在於這個空間里的一切,都洋溢著「這就是英國」的自豪感。
從車站大樓的樓梯走下來後.一位看樣子似乎是高中生的少年皺起了眉頭。
「……哎呀呀,已經到了啊.倫敦。」
他提心弔膽地嘀咕了一句,眨了眨眼睛。
柔軟的黑髮,加上稚氣未脫的面容。身上穿戴著不怎麼相配的西裝和領帶,右眼上戴著一個會令人聯想起海盜的黑色眼罩。
他就是伊庭樹。
他的左眼,就好像突然被迫搬家的小動物一樣,戰戰兢兢地觀察著周圍的風景。
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第一次來到外國。
雖然養育自己的叔父夫婦和堂妹都居住在海外,但是樹從來沒有自己去過外國。不僅如此,就連乘坐飛機這種事,也是懂事以來的頭一次。
「……真、真的跟導遊書寫的一樣。白色的巨大建築物是希爾頓倫敦·帕丁頓……對面的小馬路就是蘇塞克斯花園……還有帕丁頓熊的銅像……嗚哇哇哇,真,真的沒問題嗎?我會不會迷路……不,是不是已經迷路了!?。
「到底怎麼樣才能在這種地方迷路呢?」
後面的少女捂著額頭說道。
這是一位有著栗色頭髮。身穿水手服的少女.肌膚是有如雪花石膏般的奶白色。筆直的鼻樑給人以清新感,下面的嘴唇美艷得令人著迷。這種異於日本人的容貌,以及細框眼鏡下的蒼冰色眼瞳,表明了這位少女身上流淌著兩個國家的血液。
也就是日本和英國的——混血兒。
穗波·高瀨·安布勒。
如同玻璃工藝品般的少女嘆了一口氣,用食指指著少年說道:
「我們可不是來這裡玩的,社長你的態度要擺正一點。否則的話,我們全體社員可是會很困擾的。」
「但、但是.倫敦畢竟是第一次來……我想日語也不能通用……」
少年罕見地反駁了一句。
「根本沒有關係。」
穗波以極其乾脆的口吻把話擋了回去。
「如果懂得中學水平的英語,基本上都足夠了。如果不想迷路的話,只要別自己一個人到處轉就行了。而且……」
就在穗波說到一半的時候——
接下來的話.卻從另一個出乎意料的方向傳來。
「而且……要是太引人注目的話,也會影響到協會>的核定哦?」
兩人都同時安靜了下來。
感覺就好像連周圍路人的腳步聲和喧囂聲都突然離自己遠去一樣。
一臉提心弔膽的樹,懷著強烈敵意的穗波.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影崎。」
在那裡.正站著一個極其「不起眼」的男人。
即使在倫敦.這個男人給人的印象也還是沒有變。
跟人種和容貌毫無關係,是影崎這個存在本身顯得「不起眼」。
唯一可以稱之為個性的東西,就只有嘴裡叼著的雪茄煙。儘管如此,如果由這個男人來抽的話,看起來就像街頭戲劇的小道具一樣。
影崎。
隸屬於協會)這個組織的——制裁魔法師的魔法師。
「…………」
穗波咬了咬嘴唇,反駁道:
「這裡又不是學校,就算你這樣像內審員一樣核定分數,我們也會很困擾的。」
「哎呀……可是,身為魔法師之人,不是應該根據日常行動來評價的嗎?畢竟魔法師的日常才應該作為。」
「這是詭辯。雖然有日常的積累才能.但如果把日常的一切都進行評價的話,那作為魔法師根本就不能成立。」
兩人間的空氣在互相傾軋。
就好像膨脹到極限的氣球一樣,那強烈的敵意幾乎令世界發生變質。
但是,這只是穗波單方面的。
從影崎那邊,並沒有散發出任何殺氣。
彷彿真的因為關心對方才說的那樣——不,實際上根本就不是什麼關心,感覺就好像去除了所有感情的人工聲音一樣。
(…………!)
樹頓時倒吸了一口氣。
比起穗波的憤怒,影崎那種虛無的感覺更讓少年感到恐懼。
他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右眼。透過厚厚的皮革眼罩,樹看到了某種東西的「流動」。
是咒力。
那正是魔法師得以成為魔法師的神秘源泉。
圍繞著穗波身體的咒力流動,形成了一股清冽的碧綠奔流。那種令人聯想起遠方森林的深沉豐饒的色彩,正如實地把少女自身的性質反映了出來。
(但是……)
這時候,樹轉移了視線。
在那一邊,「什麼都看不見」。
即使是少年的右眼,也無法從影崎身上感覺到絲毫的咒力。不僅限於這一次,至今為止,樹都沒有從影崎這個男人身上感覺到過咒力。明明認識他已經一年了.可是就連他是否真的是魔法師這一點都搞不清楚。
正因為如此。
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非常詭異。
明明連使用的魔法系統都沒人知道.可是卻威壓著站在眼前的影崎……他的身上的確是蘊藏著足以做到這一點的什麼東西。
「從以前開始我就覺得,影崎先生對我們阿斯特拉爾>的事情也管得太多了。就算說是協會>的擔當也好.我想也不應該過度干涉的吧。」
「我覺得自己已經很有分寸了。而且事關擔當結社的檔次級別,對我來說也是有相應影響的。我覺得這種苦口婆心的諫言應該是可以允許的吧。」
「哪裡是苦口婆心,簡直就連假仁假義也算不上。」
面對穗波的憤怒,影崎卻面無表情地敷衍過去了。
從旁人看來,就只不過是一場小爭執而已。
但是其實質卻是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異形世界的戰鬥。是光動一根指頭也有可能讓對方心臟停止跳動的激烈前哨戰。
「……嗚、哇。」
事實上,樹甚至感到頭暈目眩。
恐懼讓他的手腳都變得冰冷,視野也突然變得狹窄。讓人隨時都會癱倒下來的恐懼感,正以猛烈的勢頭從脊樑向上涌。
——就在這時。
「不、不可以這樣呀~影崎先生.您可是作為阿斯特拉爾>的擔當特意跟我們一起來的嘛。」
一個慢悠悠的聲音插了進來。
這是只有魔法師才能聽見的靈體「聲音」。
她那黑髮飄飄、藍色外套的衣擺隨風晃動的樣子,也同樣只有魔法師才能見到。滲透著陽光的半透明身體,即使身在異國之地也沒有任何改變。
她就是阿斯特拉爾>的幽靈社員——黑羽真奈美。
「黑羽小姐。」
樹剛回過頭來.四隻貓的叫聲就馬上迎面而來。
「……喵。」
「喵喵。
「嗚喵。」
「喵~~~~~~~。」
這是在日本早已聽慣的貓叫四重奏。
「哎呀呀,真抱歉。因為檢疫證明的手續比預料中花了更多的時間。啊,不過那種事在貓的完美無缺面前根本就不成問題!檢疫所的各位也一定是知道貓的絕對價值,才在這種永無止境的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吧。啊啊,果然貓才是光明,有貓的地方都充滿了慈愛!。
四隻貓分別乘在肩膀和手掌上,貓屋敷蓮像往常一樣唱誦著貓的讚美歌,從帕丁頓車站的大門走了出來。
他那眯細的眼睛微微睜開。
「——啊,你還在這裡嗎,影崎先生。」
青年嗖的把手繞到背後。
在貓屋敷的身後,渾身不斷打顫的巫女服小女孩——葛城美貫正緊緊抓住他。
「……啊。」
從她的可愛嘴唇中傳出了輕微的聲音。
美貫一直都躲在貓屋敷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