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地,會夢到那時候的事情。
英國,倫敦。
建造在乳白色的霧裡的,華麗而瀟洒的洋館。
館內,蒸餾機冒著煙,厚厚的魔法書帶著羊皮紙的味道,無數被蠟和油紙包著的魔法物品排列在架子上。
在被稱作學院的這個地方,奧爾德賓總是獨來獨往。
一個人的感覺很好。
自己專攻的符文魔法在入學的時候就已經基本學完了,也沒什麼需要教授教的了。
不是一個人的話,就睡不著。
既然是魔法師的學院,在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懷有對於魔法的貪慾。
在現代社會裡,走上了魔法這一異端的道路的他們,不可能會抑制自己的慾望。奧爾德賓的魔法被他們知道了的話,會被他們不停地追問到底的吧。光是問的話倒也罷了,但弄不好自己的行李和身體也會成為犧牲品的。
啊啊。
或許……自己是在害怕。
其實,奧爾德賓很討厭魔法。
很討厭這種烙印在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里的,為他人所忌諱的充滿歷史沉重感的神秘。那些滿懷慾望地追求著這樣的魔法的同學,真的很可怕。
但是。
只有那兩個人是例外。
「安緹大概不適合操作精細的魔法物品吧?所羅門王的魔法比起四大天使來更加接近行星靈,所以和學院的魔法物品八字不合吧。」
「這種事情怎麼能當作在考試里輸給你的借口!而且,四大天使也是遵從於七大行星的規則之下的,我會從這一點出發重新組合咒式,你等著看好了。」
這兩個人經常會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著。
有時是在洋館的後院。
有時是在山丘上的巨石陣里。
她們說的語言和以拉丁語為基礎的西歐的語言不同,語法也很奇怪。等奧爾德賓知道那是一種叫做日語的遠東地區的語菖,並開始自學,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只是。
那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沐浴在之下。
和其他的學生,不,甚至和老師都不一樣。
她們都是一邊研究著自己的魔法,同時又不限於此。在學院數一數二的兩人,卻沒有過於依賴魔法,沒有沉迷於魔法,她們的視線,看得更加家園的東西。
更遠,更遠,更遠。
在兩人爭吵的話里話外,她們一直在表達著這個意思。奧爾德賓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
僅僅是看著她們兩個,奧爾德賓就會覺得輕鬆不少。
世界上的確還存在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即使沒有魔法,價值依然會在別的事物里存在。
然後……
——突如其來的激勵的搖晃,打碎了夢境。
*
「奧……奧爾德!」
看著自己眼睛上方的娃娃臉,奧爾德賓皺起了眉頭。
「你……為什麼……」
「哎?那個,呃……你不記得了?」
樹擔心地問道。
他那個樣子讓人很不爽,但自己現在也沒力氣把他推開。
記憶依然很混亂。
奧爾德躺在地上,把手放到太陽穴邊,試著穩定住眼前搖晃不定的景象。男孩咬緊牙關,強行逼著自己集中意識。
「這裡……是?」
「嗯……估計,是我學校的教室里。」
樹環視了一下四周。
似乎的確如此。
黑板,排列得很整齊的課桌。後面是放著衛生器具的柜子,對著走廊和校園那一面的牆上開著幾扇玻璃窗。黑板的角落裡,寫著學校的名字。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學校里了,而且還發生了地震,安緹莉西亞同學倒在那裡……」
「我們是被從那裡……傳送過來了嗎。」
奧爾德賓向樹的身邊看去。
安緹莉西亞正躺在旁邊。
少女似乎還沒有恢複意識,原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少女的呼吸很急促,禮服胸前的「所羅門的五角星」伴隨著少女的呼吸一上一下。
「……」
奧爾德賓很清楚少女虛弱的原因。
七十二魔神也是因此才失去了魔力。和人類不同,對於完全由魔力構成的魔神們而言,那個女吸血鬼可以說是他們的天故。而且,跨越空間的魔法,不管是術式還是方法,都是最高難度的魔法之一。就算在事先有準備的情況下都很難使用,更不要說是在緊急關頭用出來。
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還能把眾人傳送到這裡,足以證明安緹莉西亞的魔力非凡。
同時,奧爾德賓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那麼,這裡就是——龍穴嗎。」
「龍穴……就是力量源點……對嗎?」
「原來你還知道這個詞啊。」
「呃,穗波曾經教過……在上次鬧鬼事件的時候我也問過。當時她說因為布留部市裡有靈脈穿過,所以這種小型的龍穴有很多。」
簡而言之,就是靈脈中的魔力泄漏的地點。
剛才的圖書館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才會出現魔力的泄漏,需要定期的凈化。
估計,樹所在的高中也是龍穴之一吧。
「她利用魔神的力量,沿著靈脈把我們傳送到了這裡。沿著魔力流傳送,可以把術式的結構複雜度和魔力負擔減到最低程度。真不愧是前輩。」
「原來如此。」
樹撫摸者安緹莉西亞的頭髮。
奧爾德賓似乎看到樹的手一放上去,少女痛苦的表情頓時就減輕了不少。
「我明明讓她自己先逃的……但她卻在那種情況下……救了我和奧爾德……」
樹低聲地話語沿著教室的地面流淌著。那是充滿慈愛和感謝的,很像這個少年應該說出來的話語。
但是,這句話卻帶來出乎意料的後果。
「救,我……?」
奧爾德賓說著,突然疆在了原地。
(——!)
他想起來了。
剛才自己在老師面前時的樣子。
蹲在地上,抱著頭,堵住耳朵——他們一定聽到了自己的哭喊聲。
——不要……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不要折磨我……」
「——!」
「恩,奧爾德?現在不能睡過去啊……」
樹轉過身。
「你!」
奧爾德賓咬著牙抓住了樹的衣服。
「哇!」
「你還記得對吧!你!」
奧爾德賓勉強抬起上半身,用手抓住了樹。但男孩的拳頭幾乎沒有什麼力氣,倒像是倒在樹的身上似的。
「什,什麼……?」
「我……跪在那傢伙面前……呻吟的樣子,你看到了對吧?」
「啊……」
樹睜大了眼睛。
答案已經寫在了他的瞼上,而且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
「哈……」
奧爾德賓乾乾地笑了一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笑,笑。
像是看到了什麼可笑的東西似的,像是突然掙脫了某個無形的枷鎖似的,男孩大笑著。
「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
這笑聲,不知為何似乎和那個女吸血鬼——崔斯莉亞的笑聲有些相似。
那個老師在男孩身上留下的影子似乎總也揮之不去。
「怎麼了,你不嘲笑我嗎?」
奧爾德賓終於止住笑,說道。
他抬頭看著樹,牙關緊咬。
「一直說你是膽小鬼的我,趾高氣揚的我,也不過是那個樣子而已!那麼無能,那麼沒種,那麼難看!」
奧爾德賓大聲地喊道。
「你笑我啊!」
男孩把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抓住樹胸口的那隻手上。
其實現在的他依然是渾身無力,但他就是不肯放手。似乎這一瞬間關乎著自己所活過所有的歲月。
「笑我無能,笑我可憐啊!笑我滑稽,笑我悲哀啊!儘管笑啊!隨便你怎麼笑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