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正在逃跑。樹感到很害怕。樹大哭大叫著。
他一邊在滿是塵埃的走廊上奔跑,一邊用幼稚園服的衣角擦拭雙眼。母親替他縫製的,他很喜歡的圍兜都弄髒了,樹卻渾然不覺。
他好害怕奸害怕,就連回頭也辦不到。
意識的一角思考著。
那傢伙有追過來嗎?
那女孩逃掉了嗎?
這裡是(鬼屋)。
這裡是樹就讀的幼稚園裡所謠傳的那棟洋房。當屋主在許久之前病死以後,栘居到這裡的
人們也接連死亡,不知何時這裡就變成了廢墟這實在是個很常見的鬼故事
樹極為後悔向那女孩提起這個故事。其實也要怪自己,在聽到她說「想去探險」時沒能徹底拒絕,而被拖到這裡來。
他明明知道,這裡有不好的東西。
「哈啊哈啊哈啊]
喘不過氣來。
擦不完的淚水滑落通紅的臉頰。
樹奔跑著,奔跑著。
後門馬上就要到了。
樹衝過潮濕陰暗的走廊。
在灰塵與蜘蛛網的另一頭,是一扇敞開的門。
那是樹進來的門扉。
他破涕為笑,伸出了手。
那扇門
砰的一聲,兀自關上了。
「!」
光亮隨之消失。
樹腳下絆到某樣腐朽的東西往前一摔,順勢跌在走廊上。
跌倒的動作讓他回頭。
那傢伙就在他的背後。
「咿」
看到那傢伙了。
纏繞在那傢伙身上的樹都看到了!
他用力閉起眼睛。這樣還不夠,於是樹更拚命壓住右眼。他小小的手指,用幾乎要弄傷右
眼的力道深深掐入皮膚,幾乎就快要滲出血絲。
然而
然而,視線卻穿透了眼瞼與手心,看到那傢伙的身影,甚至看到了「其中」的更多東西。
「咿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混入淚水之中,將眼淚染紅。
那傢伙正在靠近。
血腥味與恐懼感讓他的意識一口氣飄遠
「小樹!小樹!小樹!」
遠方傳來女孩子的哭泣聲
2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庭樹睜開眼睛。
有一瞬間,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樹環顧四周。
白色的。
這是間白色的病房。
「啊、啊啊、啊、啊咦,那傢伙呢?那個女孩呢?」
樹無聲的開合著嘴,猛眨著眼睛。
不過,他當然沒找到什麼怪物。面對中庭的玻璃窗上,只映出無論怎麼看都顯得十分怯懦的十五歲眼罩少年。
慢了一拍之後,樹斜對面的病床傳來一陣大笑。
「哦哦,樹小子,你又作惡夢啦?」
因盲腸炎住院的八十歲老爺爺開心笑說,還用力拍了一下從睡袍底下露出的膝蓋。因為他年事已高,醫師慎重地將手術完成後到出院的日子延長一段時間。但事實上,老爺爺正像這樣子,比起樹還活蹦亂跳。
[不、不是,那個,呃~我才沒有作惡夢」
「樹小弟昨天不小心看到了恐怖片哪。我們還說到,你今天早上一定會作惡夢呢?」
坐在對面那位體態豐腴的大嬸詭異地掩住嘴巴。她因為得到了糖尿病,正在進行飲食控制療法。由於治療方式的關係,大嬸的住院期也跟著拉長,就像是這間醫院的主人一樣。
「哇,不、那個!」
他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樹的膽小已經變成醫院裡的一種常識了。原本只限於這問病房的常識,三天前在大嬸的廣播之下,早已一舉傳遍了整間醫院。
當他無計可施地抱住頭時
呵呵
隔壁的病床也傳來笑聲。
樹依然抱著腦袋,只將沒帶眼罩的左眼目光轉向鄰床。
一名長發少女正露出笑容。她十五歲與樹一樣是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從窗外射入的晨光,自內側照亮她的黑髮: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筆直地映出樹的身影。
她名叫黑羽真奈美。
在這間四人病房裡,她是與樹感情最好的人。
「喂,你在發什麼呆啊!」
「哇!」
老爺爺突然從旁對樹大暍一聲,讓他不禁搗住耳朵。
「真是的,你這軟腳蝦!你會住進這家醫院,也是因為在遊樂園的鬼屋裡嚇到昏倒,結果摔倒時跌斷腳吧?日本男兒怎麼能像你這樣不像話!哼,能在這裡相遇也是三生有緣,我會狠狠重新鍛煉你的!」
[請、請饒了我吧!」
[這可不行!給我坐好!聽好了,一切學問的根本乃是源自論語[子曰]
兩小時之後。
被老爺爺烈火般的說教過後,樹變得像乾貨一般乾癟無力。
「」
「樹,辛苦你了?」
黑羽擔心地開口。順帶一提,老爺爺與大嬸已經一臉神清氣爽地前往餐廳去了。也包含了娛樂休息的意義在內,這間醫院鼓勵大家在餐廳一起用餐。
「不要緊吧?你的臉色奸像殭屍一樣。」
「怎、怎麼這樣沒想到就連住院,都得過著天天被人說教的生活」
樹無力地垂下頭。
可是,這種垂頭喪氣的模樣卻不可思議地適合這名少年;不管是亂翹的瀏海也好,看來無害的柔和五官也好,都散發著讓人安心的氣息。唯一例外的,只有右眼那個好像海盜在戴的黑色眼罩而已。但那個眼罩戴在這少年身上,總覺得有種滑稽感。
「別抱怨、別抱怨。」
黑羽露出微笑,悄悄地指著樹的瀏海。
「你看,頭髮睡亂都沒整理對了,你作了什麼夢?」
「咦?思,就是老樣子,那個幼稚園時的夢。」
「幼稚園時的?」
「我在大家稱作(鬼屋)的地方被怪物追著跑的夢。現在想想,對方大概是住在空屋裡的遊民吧?不過,當時我超害怕,怕到快死了會看恐怖片自己嚇自己的人,絕對有問題。」
少年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握著拳頭表示。
因為那副模樣很有趣,讓黑羽又笑了出來。之後,她突然這麼問:
「樹是不是馬上就要出院了?」
「算是吧?大概在一星期之後。」
樹摸摸左腳的石膏。
(這樣啊。)
黑羽有點寂寞地注視著樹腳上到處寫滿留言的石膏。在他一開始住院的前三天,樹的同學們就在石膏上畫滿了塗鴉。
「怎麼啦?」
「不,沒什麼。我在想,你出院的日子一定一下子就到了。」
「不過,想到說教還要繼續一個星期,我就覺得好像永遠一樣久。」
「樹真是的。」
黑羽偷偷嘆了口氣,她注視著樹一臉泄氣的模樣。事實上,樹住院後的這一星期過得很快,剩下的一個星期也會像飛也似的過去吧?
然後,他們一定再也不會見面了。
因此黑羽也想捉弄他一下,於是改變了話題:
「對了,你知道這間醫院的七大不可思議嗎?像是每晚都會有女人在走廊上爬行之類」
「噗哈!」
樹霎時嗆到了。
「啊!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嗯,嗯,我沒事咳咳!」
他乾咳著拍拍胸口,黑羽也慌忙撫著樹的背。
就在這時
「哼嗯?你『工作』得很勤奮嘛,樹。」
病房的門打開了。
黑羽的手還放在他的背上,樹的臉色猛然刷白。
一個短髮少女正雙手插腰,有如仁王般地站在走廊上。
「啊啊穗波。」
「不必在意,我只是拿"工作"的資料過來而已。]
少女溫柔地揚起朱唇。
她是個讓同樣身為女孩的黑羽來看,都會心動的美麗少女。
鏡片下的眼眸比湖水更加嚴酷湛藍。
她牛奶般的白皙肌膚有如雪花石(註:希臘雕像常用的大理石材),齊肩的短髮蘊藏著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