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待在黑暗之中。
在沒有一絲光明的完全黑暗裡。與其說夜晚,更接近漆黑。與其說漆黑,更接近虛無。
虛無的黑暗。
在這片黑暗當中,有某個東西說話了。
【看到了嗎?】
「咦」
樹回過頭,他什麼也看不到。
沒有聲音。
沒有味道。
只有氣息而已。
沉重,漆黑,密度甚至已濃郁到物質程度的氣息就在他的身旁。那個不禁讓人覺得能夠和一座小島匹敵——超呼規格的巨大氣息,就出現在與他接近到接近到呼吸相觸的地方。
【我問你,看到了嗎?】
那個氣息發問。
聲音到底是敲打著鼓膜還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呢?樹連這個都搞不清楚。只有氣息與自己變得渾然一體,兩者間失去界線。
「是誰?」
那個氣息嘲笑著動搖不安的樹。
【你只要看著就好。只要去看著、注視、觀察就好。】
「啊!」
是眼睛。
樹的右眼眼瞼擅自睜開了。
眼瞼脫離樹的意志裸露出眼球。那個氣息,正在幾乎要碰觸到那隻瞳眸的距離外注視著。
「咿啊咿」
某種尖銳的東西溫柔地掠過瞳眸表面——
噗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樣東西刺破了眼球。
黏稠的黏液自傷口噴出,異物鑽入眼球裡頭。那物體無視於正在痙攣的樹,深深地朝內部侵蝕,嘔吐感與淚水一起湧上,五臟六腑都隨之翻騰。
明明感到發狂般的劇痛,卻只有意識清晰敏銳,認知到入侵右眼的那個傢伙。
【當你看著我時,我也看著你。】
業火灼燒著樹的腦袋。
*
「——樹?」
某個人在呼喚他.
「!!!」
那個聲音讓樹猶如被拖回現實似的清醒過來。破裂的眼球重生,翻騰的五臟六腑也回歸原位,嘔吐感與眼淚被壓了回去,如鉛塊般沉重的眼瞼僵硬地睜開。
「哈啊哈啊、哈啊」
樹仰躺著,從肺中榨取出慌亂的喘息。額頭到胸膛上都淌著睡夢中流出的冷汗,讓樹自己都吃了一驚。
看來他似乎是在床上睡著了。
被蠟灰弄髒的石制天花板,描繪著他所熟悉的數重魔法圓陣。
「(阿斯特拉爾)的地下室?」
樹氣喘吁吁地低喃,生硬的聲音再度從他身旁傳來。
「樹,你起來了?」
「啊拉碧絲!」
躺在床上的樹只能慌亂地移動視線看向她。在地下室的門扉旁,一名身穿黑色兩件式洋裝的少女正站在那裡。
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個少女,然後鬆了口氣。
「那個現在在這裡的,是真正的拉碧絲對吧。為什麼要離得那麼遠呢?」
「因為有人叫我不要進來,會發生咒波干涉。」
「那麼你一直在那裡等我嗎?」
拉碧絲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微卷的紅髮飄蕩著某種蠱惑的魅力,落在陶瓷般潔白的胸口。
那是——人偶之美的極至。
「——!」
背脊一顫,樹回想起來了.
就樹的意識而言,那是剛剛發生的事。他夢見自己拿下眼罩。就算髮生過安緹莉西亞那件
事,但自己竟還隨著憤怒行動,對著被尤戴克斯附身的拉碧絲揮拳。
最後雖然是因為昏過去而得救了,但是如果照那樣下去,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說不定
會殺了這個少女,不是嗎?
(殺了她?)
樹光想就說不出話來,自己的思緒讓他自己感到恐懼。樹用力咬緊牙關,把複發的嘔吐感
咽了下去.他拚命忍住怦怦直跳到讓人嫌吵的心跳聲。
[樹?]
也許是從少年那副模樣中感覺到了什麼,紅髮的少女輕輕歪著頭。
「沒什麼。」
樹露出曖昧的笑容。
總之,他硬是把自己對自己感到的異樣感壓抑下去。沒錯,現在該做的事可不是這種內心衝突吧?
(恩,沒錯!)
首先——得道歉才行。
儘管樹覺得這是個溫吞的想法,然而自己能夠如此思考,又讓樹感到有一點安心。這是自己所認識的自己:即使膽小也好、沒出息也好、半吊子也好,這是伊庭樹十六年來一路相處過來的思考方式。
「拉碧絲——」
樹喊著她的名字,試著想撐起上半身.
明明想抬起上半身,右手卻無力地自床上垂落。
「咦」
「怎麼了?」
「啊恩我有一點使不上力氣。」
事實上,不只是這樣。
樹的身體完全動彈不得。
一在身上灌注力氣,力量就好像消失在虛空之中。
以前與安緹莉西亞一起看見(夜)時也發生過這種事,但這次比起那時嚴重得多。即使能勉強抬起肩膀、動動手指,但其他動作就完全辦不到了。雖然不會疼痛,但是冷熱之類的感覺也變得朦朧。
「你躺著就好,因為我聽得見樹的聲音。」
「謝、謝謝。」
樹惶恐地縮起身子儘管是這麼說,但他也只是稍微動了動脖子而已。
「還有,對不起。」
拉碧絲驚訝地皺起眉頭。
「什麼對不起?」
「那個很痛吧?我拿掉眼罩之後,性格就會變得該說是大方呢?還是變得易怒呢好像變得很喜歡起衝突,然後啊啊,那個總之,很對不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哥哥也一樣想殺了你,樹沒有理由道歉。」
「可是那個人又不是拉碧絲,對吧?」
面對樹的反駁,紅髮的少女像鐘擺似地搖著頭,
「因為拉碧絲是哥哥的人工生命體,所以會被擺在優先位置上的,不是拉碧絲的好惡,而是哥哥的意志。拉碧絲不會讓樹受傷,可是哥哥會讓你受傷。所以都是一樣的。」
這是個極為單純的理論。
實在是太像魔法師會得到的結論.
「人工生命體?」
「就是模擬人類,從無之中誕生的鏈金術小人。如果你不懂的話,當成怪物就可以了。」
拉碧絲對著樹指向她的肩頭,黑緞的布料上滲著純白的血。
看到那個血跡,樹當場臉色發青。
「」
只有一瞬間,拉碧絲的表情泫然欲泣地扭曲了,但馬上又恢複原狀。
因為正常人的反應都像樹那樣。
如果是魔法師就會充滿興趣的接近她,其他人就會逃開。就算對方之前很疼愛拉碧絲、與拉碧絲很親近,可是只有這個反應總是相同。
這也可以說是真相吧?
對身為人工生命體的少女來說,這是在她短暫生涯里,唯一一個可以相信的真相。
於是——
「血得快點包紮才行!」
少年臉色大變的大聲喊道。
「?」
「因、因為,這是血都流到能滲透衣服的傷勢欽?如果不馬上包紮,細菌會跑進傷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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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的!為什麼大家都丟著傷患不管,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不好意思,拉碧絲你去叫穗波或貓屋敷先生過來吧。啊,你知道誰是貓屋敷先生嗎?他是個披著淡灰色外褂,身上都是貓咪的人。恩,你只要看到就一定能認出來的!」
「」
「拉碧絲?」
樹楞住了。
拉碧絲彷彿嚇到似地,表情凍結僵住。
少女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她這次的聲音里,帶著某種接近焦躁的語氣:
「血已經止住了。會滲血只是因為剛剛吵了架,害傷口裂開而已。」
「吵、吵架?和誰?」
[美貫.因為她叫我不可以碰樹.]
「不、不可以啦!怎麼可以吵架呢?因為,這裡算是屬於大家的公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