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正注視著。
那裡是地下室。
那是一個連一公分誤差都沒有的立方體狀房間,各自朝著東西南北的方向延伸。
那裡是陰暗、狹小的魔法師工房。
空氣中充滿神祕的以太(註:ETHER.古時被視為充滿整個宇宙之間,傳送光與電波的魔法粒子),地板上描繪著幾個古老的魔法陣。
置物架上擺著燒杯、燒瓶與刻有五芒星的酒杯。房間一角放著為了不讓以太遭到邪氣污染而調製的焚香,還有上面畫有塗鴉的圖畫書與洋娃娃。
會造訪這間工房的人,只有兩個人而已。
一位是一頭金髮、看起來似乎很傲慢的少女,另一位則為總是身穿黑色長袍的老人。
「父親大人,今天要喚起什麼?」
「哪,父親大人,敦我剛剛的魔法嘛!」
雀躍的聲音在說著。
少女總是很開心地黏著老人。她會對老人喚起的使魔感到吃驚,一點點的占卜都能讓少女的眼眸綻放光彩,更在剎那間便學會了老人的魔法。
老人總是眯著眼睛。他非常疼愛這個年紀大了以後才得到的女兒,也為女孩出色的才能感到歡喜,毫不吝惜地將自己的祕術傳授給她。
「安緹,要喚起沙克斯的時候,必須使用所羅門的三角陣,因為這個魔神喜歡謊言。關於三角形的象徵]
「安緹,先放下洋娃娃進行凈化。如果身心不能保持清凈,會反過來被魔神操縱啊。」
老人的聲音既嚴厲又低沉。
但是,那聲音也很溫柔。
在小小的地下工房裡,洋溢著與魔法師並不相稱的平凡幸福。
直到那一天到來為止。
(?)
視野突然轉變了。
月光自裝設鏡子的探光窗灑落,那大概是某個滿月的夜晚。
「那個是什麼?」
少女歪著頭問.
在澹澹的光暈中,老人——扭曲著極為消瘦的臉頰,露出生硬的笑容。
[這是種子喔。」
「種子?」
「是我尋找了很久、很久的種子。」
他的目光並不尋常。雖然少女好像沒有注意到,不過老人的目光彷佛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帶著無藥可救的潰爛色彩。
老人刻滿深深皺紋的雙手掌心裡,放著一顆小小的鮮紅種子。
(鮮紅的種子?)
[這是觸媒?」
「恩,我有一種想要嘗試的魔法,這麼一來總算可以實現了。」
「可是,父親大人不是把七十二柱魔神全都喚起了嗎?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在少女所知的範圍內,老人是全世界最強的魔法師。
當然,其他種類的魔法的確有超越他的人,不過對於喚起七十二柱魔神的所羅門魔法來說,不可能有比老人更高階的存在。既然鑽研的是所羅門王的魔法,這也就表示是極限所在。
魔法特性。
有擅長的東西,就代表有不擅長的東西。不論是什麼樣的魔法都不是萬能的,只要人類還身為人類,極限總是會聳立在那裡。
然而
停頓了一會兒,老人以異常含煳不清的口吻說:
「我啊——想化為魔法。」
時間再次流動。
(——!)
工房之中,染上了與那顆種子相同的色彩。
紅。
鮮紅。
扯裂、撕破、咬破、咬碎。老人的手、腳、腹部、胸膛全都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工房中。
血、血、血、血、血、肉、血、血、血、骨頭、骨頭牙齒血血血血頭髮血血血血血血指甲血血血血嘴唇血血手指血血血血腸子血血血耳朵血血血——濺濕了工房。
於是
樹看到了滾落在魔法圓陣內側的東西。
那是老人剛被砍落的頭顱。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衝擊感將意識喚回樹麻痺的身軀。
滑動、滑動、滑動。
樹感到自己正被某人拖動著。
滑動、滑動、滑動,然後滑動。
身體底下的地板大概是溷凝土吧?感覺冰涼涼的,有一點痛。那個人好像正抓著他的肩膀,樹的腳踝不時會勾到什麼東西。
樹的視野依然一片黑暗。身體也一樣,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然而,只有他被眼罩覆蓋的右眼中,映出了幾個複雜的圖形:他和穗波學過的所羅門五芒星、彷製能護身不受惡魔侵犯的月桂樹形狀的戒指等等,這些圖桉在樹的眼前與肩頭飄動。
啊,原來如此。
那些是安緹莉西亞佩帶的咒物。
(咦?為什麼我看得到那種東西?)
就連他的思考也依然是散漫無邊。
滑動、滑動、滑動。
看來他們已經抵達終點了。哈啊、哈啊,紊亂的喘息聲傳來。樹心想:這個傢伙一定是運動不足。才多遠的距離就喘成這樣,他的力氣不就和女孩子差不多嗎?
過了一會兒,一隻柔軟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
[為什麼?」
如哭泣般的聲音。
「為什麼連你都來了?」
那些話就像在責備他一樣。
樹不太明白。
不過自己好像還活著,他也就放心了。
再一次——這次終於完全的——伊庭樹喪失了意識。
「社長!安緹?」
『不、不可以過去!不小心靠近的話又會引發那些波紋,結果會適得其反喔?]
白貓慌忙阻止就要衝向海面的女巫。
「雖、雖然是這樣沒錯。」
穗波伸長白皙的頸項,感覺很不甘心地咬緊牙關。
她注視著雪白的海洋。
沒錯,是白色的海洋。
海面在吞沒樹與安緹莉西亞之後突然結凍,近百公尺見方的海面上,覆滿白色的冰霜。
寒氣順著鼻頭滑下臉頰,麻痺了鼻內的黏膜。
雖然這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的變化,卻又是無可奈何的現實景象。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可以感覺到有非常大規模的儀式魔法正在成形.從他們那方的魔神被吞食這點來看,我想這件事不是《蓋提亞》做的。』
俯視海面的白虎沉吟著眯起一隻眼睛。這裡也冷到快要結凍,白虎的身軀打著哆嗦發抖,顫動著長長的鬍鬚。
『總之,我們暫時先回去會合吧。《蓋提亞》的成員大概就在附近,只要抓到他們,也許就能把狀況弄清楚了。』
『』
『恩,穗波小姐?』
『』
『——穗波姊姊。』
那是美貫的聲音。
[我知道,我不會衝進海里的。」
沉默了許久之後,穗波緊緊壓住尖帽的邊緣。
她將臉藏在大大的帽子底下,以強硬的口吻說:
「我不會衝進海里的,不要緊更何況,不先查出那是什麼就不能帶社長回來。」
白虎點點頭,站到掃帚前方引導穗波。
穗波順從貓咪的嚮導,一邊將手指滑向掃帚,一邊小聲地呢喃。
[對不起,小樹。」
美貫他們在凍結的大海中等待著。
在使人誤以為到了極地的冰海一角,打通了一個直徑八公尺的洞穴。那是美貫的結界所留下的痕迹。穗波的掃帚一次載一個,把他們從那個洞穴里運送出來。
穗波他們暫且待在寒氣的範圍外——在《夜》無法波及的丹生山樹林里俯視冰海。
「哎呀,好冷好冷。那邊可是像冰箱一樣的地方耶?我還以為會就這樣凍死。」
在樹林里,被四隻貓包成一團的貓屋敷對兩手哈著氣、摩擦雙手。
那句話讓穗波對他拋去一個嚴厲的眼神,她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