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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變冷的冬日的風吹過了黃昏時刻的法式庭院。
聖瑪格麗特學園——
如同普通的白天短暫的冬日一般,剛剛還在天空中耀眼地閃耀著光輝的陽光一會兒便陰沉了下來,雪之世界也逐漸地暗淡了下來。在廣大的庭園中,噴水池中的水全都結成了冰塊,啪嗒、啪嗒、啪嗒……水滴不斷滴落著,小亭子也徹底被白雪所掩埋,變成了全白的圓圓的樣子。
俯視下呈コ字型的大校舍中隱約傳出了學生們的歡笑聲,但若沿著被被積雪覆蓋的小路不斷前進,來到庭園的角落的話,那歡笑聲彷彿是來自遙遠的世界——就像是過去傳來的搖曳聲一般傳入了耳中。
離開了一年一度的真人象棋大會的驚人的喧囂聲,久城一彌獨自一人走在布滿了白雪的小道上。
挺直了背脊,他彷彿一人的軍隊列隊前進一般正式地向前邁步。像是騎士甲胄的玩具一般,閃耀著深銀色光芒的衣服包裹著全身。頭上也帶著頭盔,總是在風中柔軟地飄動的黑髮也被遮蓋了。
漆黑的眼瞳閃了閃,直直地注視著聳立在眼前的莊嚴的建築物——聖瑪格麗特學園。
這是一座巨大的石塔。可以被稱為歐洲最大的,學園的知識殿堂。從中世紀寫成的書本,到世界中的珍稀知識,由代代國王儘力收集的書本的集合。彷彿是它們自身帶有意識而聚集如此一般,名為知識的魔物群落——
彷彿在看著巨大的怪物一般的一彌的眼睛卻是開心地閃爍著。
小聲地,
「維多利加那傢伙,這個時間一定是在圖書館吧。」
自言自語道。
「因為她也不在學園,也不再迷宮花壇內的小屋裡,而且,那裡……」
他看向了腳邊,小小地笑了。
被白雪覆蓋的小道,越接近大圖書館便越是狹窄,可能是因為不大有人來掃雪吧,左右兩邊都堆起了高高的雪牆。這條小路上有小小的女孩子的腳印不斷持續著。雖然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是對一彌來說這些就足夠了。
彷彿警察一般,被盔甲包裹的單膝跪到了雪地上,觀察著那腳印。
看上去像是孩子用的尖頭皮鞋。腳底似乎雕刻著三朵大開的薔薇,雪地上一點一點地印下了薔薇的模樣。
「不會錯。是維多利加。」
一彌站起了身,滿足地點了點頭。
然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再度端正地向前走去。
冰冷的雪緩緩飄落。
陽光已然所剩無幾,彷彿要將即將終結的世界照耀到最後一刻一般,柔柔地包裹著庭園。
「喂,維多利加?」
——聖瑪格麗特大圖書館。
過於安靜的,石塔。
猛地推開了入口處那釘滿了釘子的皮製推門,一彌彷彿推開了友人居住的公寓一般輕鬆地打起了招呼。
「喂!」
沒有回答。
不過這也是很平常的事。一彌點了點頭,仰望著遙遠的天花板。
周圍飄蕩著彷彿冰粒一般冰冷的空氣。空氣中充滿了灰塵、陳腐與知性的味道。一整面牆壁,自地板到遙遠的上方,都塞滿了自古今東西收集而來的難解的書本。天花板上莊嚴的宗教畫像閃爍著。然後書架與書架間則是由纖細的木台階危險地連接在了一起。
一彌穿著盔甲開始爬木樓梯。姿勢端正地,腳步聲高昂。向上。向上。向上。
依然,在向上……
「哈、哈、哈……咦?」
數刻後。
爬完了樓梯,終於抵達了最上層的一彌,不斷喘著氣環視著周圍。
在那兒的是與外面的雪景彷彿處於不同的世界般的,耀眼的植物園。
鳳尾草綠色茂盛的枝葉,南國稀少的花朵,呈現紅色、粉色、橙色的鮮艷的樣子奇怪的果實,以及巨大的樹木充斥著這片植物園。
彷彿剛才還有人一般,地板上的書本呈扇形攤開著。在旁邊則散落著杏仁餅乾、巧克力棒、動物形的棒棒糖與各種花形的餅乾。
如同水晶鞋一般的煙斗架。陶制的白色煙斗放於其上,彷彿剛才還有人拿著它一般,一縷細煙自煙斗中搖曳而上。
一彌不斷東張西望著。
一彌想起了維多利加曾經像這樣留下了她人在這裡的形跡,而本人卻消失無蹤的那個早上的事,變得不安了起來。那是夏天的早晨——將一切都留在了迷宮花壇深處的那座娃娃屋內,她突然被帶到了立陶宛的<別西卜的頭骨>。那時,一彌衝上了列車去迎接她……
獨自一人……
「啊。」
正沉浸於感慨中的一彌,在聽到了一道細微的聲響後抬起了頭來。
從植物園的深處,一彌尚未踏入過的綠色茂密的天然迷宮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一彌傾耳聆聽著。
然後彷彿想到了什麼惡作劇一般,天真地笑了下。他的眼瞳在頭盔的內部閃爍著光芒,整個人則是在角落中直立不動了。
彷彿騎士的擺設一般,一動不動。
啾啾啾啾,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南國的鳥兒的叫聲。彷彿身處夢之世界一般。
終於,維多利加自綠色茂密的植物園的深處慢慢地走了出來。
她就如同一朵無視季節的南國的巨大花朵正在驕傲地盛開一般,大紅的綢緞長裙整個膨脹著。如同太古動物的尾巴一般的金色長髮緩緩地跟在身後。一會兒右,一會兒左,彷彿它本身便擁有獨立的意識一般不可思議地搖擺著。
金色的腦袋上戴著由薔薇編織而成的大紅的王冠。因為曾經走在狹窄的雪道上的關係吧,她的鞋子換成了滿是刺繡的閃亮的靴子。
狹長的眼瞳呈現深綠色。彷彿在訴說著她帶著能夠預知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秘密的能力出生一般,她的眼神深邃,臉上略帶了一絲諷刺的表情。
看到她的人,首先會驚訝於她的美貌,然後會因為她的嬌小而戰慄吧。然後當看向她的眼睛時,會感到驚悚。會猶豫能否簡單地向她搭話,閉緊了嘴,膽怯地後退,但是即使如此,還是會被以嬌小的少女的模樣出現的美麗與知識與不詳的狂宴抓住心神,永遠、離不開視線……
但是現在,這裡沒有其他人,沒有人能看到這如同奇蹟般的美貌。維多利加·德·布洛瓦彷彿是盛開在森林深處,沒有人知曉的步向枯萎的美麗花朵一般。她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
在她的一邊,是植物園中也罕見的,形狀不可思議的水果。
她一瞬,停下了腳步,嬌小的形狀優美的鼻子小小地抽動了一下。
然後她又走回了書本前,「……嘿喲」地輕輕叫了一下,坐了下來。
採摘的水果則是被她隨手放在了地上。
她靠在了書山上,抬頭仰望著天花板。一手拿著煙斗,輕輕地吸了一口。
吸、吸。
她似乎在看著畫在天花板上那漂亮的宗教畫。
在少女的身後,騎士的盔甲沒有一絲聲音地慢慢地動了起來。他輕輕地踏出了右腳。接著是左腳。再是右腳。
慢慢地、慢慢地。
沒有、聲音……
不知從哪兒吹來了一陣微風。
(因為你是總是以「每天,都很無聊,會因為無聊而死,然後你也會困擾吧」這些理由來威脅我的維多利加。偶爾也要這樣……)
邊慎重地向前走去,一彌自言自語道。
(我要嚇你一跳。哪怕只有一瞬,你也不會無聊吧,而且……唔,但是,話說……)
維多利加與平時不同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不斷地吸著煙斗,仰頭看著宗教畫。雖然沒有風,那頭金色的長髮卻彷彿伴隨著心中的漣漪一般慢慢地搖晃著。
(為什麼,我一旦扯上維多利加的事,就會這麼努力呢……)
「喂,久城。」
(為什麼呢,真是的……哎?)
一彌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一邊吸著煙斗,維多利加張開著如同櫻桃一般飽滿的嘴唇。她依舊靠在書山上。彷彿被隨意扔出的人偶一般隨意地攤著手腳,這是她經常在植物園擺的姿勢。但是,只有她那如同尾巴一般的金色長髮的尾端正在一下、一下地高興地搖晃著。
「哇,維多利加?啊啊,嚇死我了!」
「被嚇到的是我吧。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就那麼閑嗎?」
「我不閑啦。真是的。」
一彌緩緩地停下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