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黃昏的呼喚聲 第二章 你究竟有多了解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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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寺睜開眼瞼,發現自己不知為何竟身處西園寺家的自用寢室。

「早安,小兔小姐。」

當她自床上挺起上半身,只見佇立於房門旁的女傭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對她打了聲不帶任何感情的招呼。

一如往常的早晨。

一如往常,心靈空虛的早晨。

兄長的死被視為自己的錯,祖父母壽終正寢,姊姊重病身亡、父親因意外過世,這一切悲劇的原因都出在自己身上……她始終過著這種飽受親戚指責的生活。在這個家,小兔毫無人權可言。而小兔本身也已厭倦抵抗這些流言蜚語,就這麼隨波逐流地任憑親戚們大放厥詞。

沒錯。

自己無法選擇想要的生活方式。這就是西園寺兔這個人的存在。

過去如此、現在亦然,未來也不會有所改變。

「……早安。」

小兔也對女傭打了聲早安的招呼,起身走下床鋪,來到梳妝台前面就座。

她用發梳整理頭髮,看著自己那張如同人偶般的臉龐。

今天,她年滿18歲了。

也是她能待在這個家的最後一天。從明天起,她就要搬進天明路家過新生活了。

婚禮預定在一星期後舉行。今天她必須先去學校上完課,好好梳理打扮之後,再前往天明路家跟對方的親戚們問安致意一番。

結婚對象是自幼就有來往的天明路家次子或三子、雖然要嫁進天明路家,不過雙方有事先訂定契約,就是日後生下的孩子要改性西園寺,並非留在天明路家,而是以繼承人的身份重新被迎回西園寺家。與其說是政略結婚的道具,不如說小兔純粹只是被當做用來生下西園寺家繼承人的道具,而嫁進天明路家。

預定成為小兔丈夫的人選,是從小就以折磨小兔心靈為樂的男子。因此即便嫁進天明路家,顯然也只會落得慘遭殘酷待遇的下場。

「…………」

梳理修長秀髮的小兔,倒也沒萌生出什麼特別的傷感之情,就這麼平淡地度過一如往常的晨間時光。

坦白講,她已經習慣受到這樣的對待。就算從西園寺家的人變成天明路家的人,情況也不會產生多大的轉變。

她已經身心俱疲,懶得再哭泣、傷心吶喊、反抗這個腐敗到極點的傳統家族。

一切都無所謂了。

頭髮梳理整齊的小兔起身走到衣櫃前面,準備取出衣物換穿——手臂卻突然一僵。

「……?」

伸長的手撲了個空。

平常總是掛在衣櫃里,那件自己最中意的學校制服不見了。

奇怪。明明應該是掛在裡面才對啊。

那件無論清洗多少次,都洗不掉粘附在表面的泥濘、煤屑以及硝煙味,保養起來相當費勁的制服——

「小姐,您的服裝在這。」

女傭拿了一套制服交給小兔。

是一套深藍色的中央女學院制服。

「……我都忘記了。」

到底是哪個環節會錯意了呢?自己從未將制服收進衣櫃啊。

小兔從女傭手上接過制服,站到更衣鏡前面。

在鏡子前麵攤開制服後,小兔忍不住近距離地仔細打量了一番。

「…………」

小兔頓時眉關深鎖。

平常習慣的那套制服,原本就是這種顏色嗎?

有這麼乾淨嗎?

小兔微微側首,持續抱持著這個揮之不去的疑問。

「咦……這?」

看著映照於鏡中的自己,眼淚突然奪眶而出。

小兔雖拭去淚水,眼淚卻是不聽使喚地潸然淚下。

她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哭。明明一切都沒錯,但一抹事有蹊蹺的莫名念頭卻始終揮之不去地盤踞在腦海中。

小兔為了回想起某些重要的記憶而使勁緊閉雙眼。

猛一回神,小兔發現自己換上婚紗,置身禮堂之中。

穿著似曾相識的婚紗,佇立在主祭壇的前方。

(對了……我是在今天舉辦婚禮……)

小兔回溯模糊不清的記憶,總算想起今天就是自己與天明路家公子結婚的日子。

轉頭望向背後,發現信徒席坐滿了西園寺家及天明路家的親朋好友。現場會祝福這場婚禮的人大概連一個也沒有吧。

眾人均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小兔與新郎。

小兔垂頭喪氣,就這麼懷著揮之不去的突兀感重新望向前方。神父正在朗誦誓詞的前言。雖然聽得見他講話的聲音,但腦袋卻消化不掉這段前言的含義。

轉眼往旁邊一看,只見在穿透彩繪玻璃的日光照射下,化作黑影的新郎身影映入眼中。

(……這人,是誰啊?)

新郎察覺到小兔的視線,嘴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

小兔怎麼也無法同樣報以微笑,只能戰戰兢兢地重新轉頭望向前方。

神父依舊喃喃自語地朗誦著一段不成文章的字句。小兔抬頭一看,發現彩繪玻璃中央附有一個裝飾用的十字架。

是十字架。

怪了。這個世界允許教會掛出十字架作為裝飾嗎?

雖不知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想法,但總覺得好像是有這麼一條法律規定。

「你願意發誓嗎?」

神父要求新人起誓。唯獨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願意。」

新郎的聲音響起,接著輪到小兔。

小兔雖然開口,喉嚨卻怎麼也擠不出聲音。

不對,是沒有發出聲音。因為她不想出聲。

她一點也不想發誓。

「我……」

當小兔準備表明自己的真實心聲之際,忽覺新郎伸手拉扯她的肩頭。

小兔被硬是拉成面對面的狀態,新郎的臉龐也為了親她而緩緩逼近。

嚇得全身僵硬的小兔完全無力抗拒,幾乎準備隨波逐流地任憑新郎擺布。

新郎的臉龐越來越接近。頂著一頭金髮,嘴角浮現一抹邪惡獰笑的男子臉龐不斷接近。

「小兔,你怎麼啦?」

小兔記得。這不是腦海中的記憶,而是身體及靈魂牢牢記得。

這張臉、這種嗓音、這種笑容。從以前就害怕得不得了的這張笑容,小兔始終不曾忘記。

「——快點給我發誓啊,小兔。」

就在嘴唇即將相互接觸的前一秒,小兔清楚地看見了新郎的真面目。

(哎,果然。)

她還記得。

這個男人,這傢伙是——

(我的——敵人!)

————咔嘰!

完全不顧裙擺會被撩高,一襲婚紗盛裝的小兔就這麼狠狠賞了新郎一記右勾拳。

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的新郎重重撞上牆壁,全身痙攣倒地不起。

「……哼!」

小兔用雙手抓起婚紗裙擺,對被她揍飛的新郎投射出一道輕蔑視線。

信徒席頓時一片嘩然,雙方親友紛紛開始責罵小兔。

小兔懶得理睬喧鬧不已的觀眾群,徑自動手撕開不便行動的婚紗裙擺。

「小兔!你竟敢這樣亂來!」

啊啊,現場又傳出一陣耳熟的聲音。

說話者正是把兄妹之死怪罪到小兔頭上的萬惡元兇。又是另一個自己的仇敵。

撕破婚紗後,小兔高舉雙手,用盡全力重擊主祭壇。

教會內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小兔霍然轉身面對信徒席,抬頭挺胸怒瞪雙方親友。

「這場鬧劇算什麼東西!事到如今,我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變回過去那個懦弱的自己!我的人生我做主!你們休想擁有妨礙我人生計畫的權利!」

小兔放聲大叫。記憶雖然依舊模糊不清,也回想不起自己直到方才為止究竟做了些什麼,但她明確地認識到現在這種狀況並非現實。

「別再上演這種三流鬧劇,堂堂正正地現身面對我!難道你這麼一點勇氣都沒有嗎?!」

儘管不知對方到底是誰,小兔還是對營造出目前這種狀況的始作俑者叫喊。

無論基於何種理由、目的為何,這種手法都太過狡猾。

小兔總覺得自己曾擁有各種各樣珍惜的事物,但現在不知為何竟遺漏掉關於那些事物的記憶。恐怕是創造出這種局面的幕後黑手,刻意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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