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
剛剛在念書正想歇一口氣的時候,敲門聲正好響起,讓梅珍有些慌張。
「來……來了。」
絆到自己的腳差點跌倒的梅珍來到走廊上,然後走向窗戶。
她確認了窺視窗,站在那裡的人是娃媞。
「請等一等。」
打開門鎖後,只見娃媞手中拿著晚餐的盤子。
「我來還盤子了。」
「明天再還也可以啊。」
「還有我有事想請教學姊。」
「嗯?」
「如果不會打擾的話。」
「不會啊,請進。」
娃妮很少說這種話。所以梅珍把她請了進來。
「我去替你倒點飲料。」
「不…………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
娃媞的模樣與平常不同。她雖然還是跟平常一樣沒有半點表情,卻連梅珍也能感受到這之間的差異。
梅珍看著乖乖坐在客廳的娃媞,一邊準備泡茶。
「來。」
「謝謝學姊。」
把茶放在娃媞面前後,梅珍自己也坐到沙發上。
「…………」
那麼……
該怎麼辦呢?
坐在娃媞身邊,梅珍整個人都僵住了。
在這種情況下要怎樣說話才能引導娃媞,讓她順利說出煩惱呢?
畢竟梅珍從未做過這種事。
「……可以講了嗎?」
「咦?啊,是的!」
就在梅珍困擾時,娃媞主動開了這個口。
「請……」
梅珍覺得自己有些可悲,一邊請娃媞把話說下去。
「我想說的是,我來到這座都市前的事。」
「嗯。」
「我是被製造出來當替身的。」
「…………」
「是為了代替已失去之人而製造出來的東西。」
娃媞一開始就說出不得了的開場白。
梅珍感到訝異。她或許能說出「怎麼會……」這一類帶有難以言喻的憤怒與困惑情感的話語,或者說她只能說出這種話。
可是,梅珍把那些話忍了下來。
在驚訝的最深處,冷靜的部分要梅珍好好看著娃媞的臉龐。它在訴說某些話語,要梅珍好好看著娃媞跟平常一樣既冷靜又平淡,或說是不表現任何情感的表情。
內心的冷靜聲音說,梅珍應該靜靜看著她的樣子才對。
所以梅珍什麼也沒說。
梅珍把茶放在桌上,伸直背脊,望著娃媞有如冰一般的端整臉龐,看著她的眼眸,繼續傾聽她接下來的話語。
娃媞繼續說道:
「可是我卻沒辦法成為替代品。我在這一點得到的評價很低。是的,我大概讓主人失望了。」
講到這邊時,娃媞暫停了一下。她並沒有口乾舌燥,也沒有為了濕潤口腔而喝茶,或是露出舌頭。為了找尋下一句話的緊迫沉默,從微微開放的唇瓣滾落而出。
「……幸好,我的任務不只是當代替品。在這件工作上面我的評價很不錯,所以我才能活得像我自己。
可是,光是這樣我還是不滿足。我這種存在是在何者為重的情況下被製造出來的,只要看主人的失望表情就一目了然了。至於另一邊的工作,就算不用我做也無所謂。即使做這份工作的是其他人,恐怕也會得到一樣高的評價吧。
我追尋著我之所以是我的評價。
我想以主人真正渴望我做到的事,贏得真正的評價。」
她的表情沒有改變。
她的口氣沒有改變。以漂亮的音色,沒有多餘抑揚頓挫存在的淡漠嗓音,有如在念書本似地訴說一切。
可是,不是只有如此。應該是吧,大概。
為什麼?
聽到這些話,讓胸口痛了起來。這種疼痛雖然輕微,梅珍卻有一種愈來愈痛的威覺。
娃媞每吐出一個字,以淡漠語氣堆積話語時,這種感覺就會更強烈……
她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深處,是否正要產生某種情感呢?
梅珍忍不住如此心想。
「可是,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主人已經不期望我在那個部分有任何進步。如果主人不對我抱持任何期望,我就做不到這件事。
然而,我無論如何還是想追求這個部分,想在這邊求進步,因此我決定違背主人的命令。為了達成我的、我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我決定背叛主人。」
梅珍忍住了驚訝的叫聲。痛楚不斷增加,刺向了胸口。娃媞以淡漠聲音每堆疊一個字句,沉重感就會確實地變重一些。
無法掌握前因後果的狀況下,實在不能說梅珍聽得懂她想表達的話。
即使如此,痛楚仍然傳向自己。
「因此,我背叛了主人。明明知道主人面臨窮途末路的處境,我卻視而不見。因為我非這麼做不可。只有這樣做才能得到那個事物。我判斷自己無論如何都需要它。」
「…………」
梅珍感到難以呼吸,甚至想叫娃媞不要再說下去了。
淡淡的,沒有太大的抑揚頓挫,簡直就像在念書似地。
她就這樣說著話。
卻令人感到痛心。
梅珍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話語,可是從裡面滲出的某種情感,卻讓梅珍覺得心痛,讓她體會到這種感覺。
梅珍有一種預感,聽著這些話語時胸口感受到的痛楚,將會變成難以承受的事物。
雖然想叫娃提停下來,梅珍仍是制止了自己的心。娃媞面無表情的面具底下,正要湧現某種事物。
為了娃媞,梅珍想要承受這份情感。
「我認為自己做得很正確。為了達成我的目的,為了活得像我,為了變成主人期望的那個正確的我,我必須知道很多事。我有很多事情必須學習。沒辦法學會這一切的話,就必須藉由體驗與實驗摸索,找出解答才行。
捨棄主人是非做不可的事。失去是何種感覺,為了知道答案,對我來說,最適合放棄的對象就只有主人而已。
然而,這麼做真的能讓我成為主人期望的那個我嗎?我已經失去確認這個答案的手段了。
只要仔細思考就能明白。可是,我還是這麼做了。為了完成我的目的,我失去了完成目的的理由。我做了愚不可及的事。可是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是認為只能這樣做。
正確的事到底是什麼呢?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或許我就不會失去主人。可是,這麼一來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我期望的那個我,成為主人期望的那個我。
只有這件事我做不到,就算到現在我還是這樣想。」
如此說完後,娃媞沉默不語。
閉合的唇瓣或許不會再開啟了吧?梅珍如此心想。她想說的話結束了,應該可以這樣想才對。
然而,某種預感卻告訴梅珍話語尚未結束。
娃媞應該還有話想說。梅珍靜靜等待她再次開口。
然後,她開啟唇瓣。
「……我知道了喪失事物的感覺。我喪失了自己的目的,失去了前進的目標。抵達目標的過程持續進行著,可是無論我多接近目標,最後都只是白費功夫。
我該去哪裡才好呢?做什麼才好呢?
怎麼做才好呢?
我已經一無所有,也無處可去了。我已經知道時間一分一秒前進的過程毫無意義。即使如此,我還是只能這樣做,我沒其他事情可以做。
我應該想得到主人的認可,應該想告訴主人『我已經變成你期望的那個我了』,可是卻……可是卻……」
就是這個。梅珍心想。在有條有理的故事之後,來訪的是沒有終點的低喃。不像娃媞會說出口的話,就是她最想說出口的心聲。
抱怨、懦弱話語,兩者皆是的這句話、完全不像她會說出口的話,肯定就是她想要吐露的心聲。
梅珍不曉得為何娃媞事到如今才要說這種話。就算對這件事追根究柢也沒用。
現在,娃媞說出了這件事,梅珍則是聽著這些話。
是拿出勇氣的時候了。
「娃媞……」
梅珍極自然地將娃媞拉過來,緊緊擁住她的頭。
「沒關係,沒關係的。」
「梅珍,學姊。」
「無處可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