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露修羅找到緋水時,已經是午休時間即將結束的時候了。
她發現緋水走進校舍,正準備叫住他時——卻因為緋水臉上那副宛如下定了決心般的表情,最後還是無法喊出聲來。
於是露修羅掩飾住氣息……悄悄地尾隨在他身後。
緋水爬上樓梯,直朝著樓頂而去。
由於是體育祭,校舍里變得空蕩無人。加上午休時間即將結束,使得整棟樓中更是渺無人煙。
在空無一人的樓頂等待著緋水到來的——正是另一個他。
露修羅咽了口口水,躲在塔房門後的陰影處,偷看著兩個緋水的相遇。
「唷,你好啊,另一個我。」
緋水舉起單手向自己打了聲招呼。
他用手抓著樓頂邊緣的鐵網,眺望著下方。
對方穿著高中的制服,背著用白布纏繞著的十字聖劍「查拉之刃」。
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那張臉龐確實就和緋水一模一樣。
然而,他的雙眼卻宿藏著深沉的悲傷,和平時的緋水完全不同。
他正是擁有反吸血鬼體質,以及這一年來的記憶的緋水的生靈。
但是除此之外,他似乎還帶著某種過去東西。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是我會想到的地方啊。」
「………………」
「蜜拉露卡到學校來看體育祭或運動會之類的活動時,都會從這裡往下看。因為她不太想被人發現,還有就是撐陽傘看比賽的女人可能會干擾到其他拿著攝影機拍攝自己小孩的父母。因為她的視力相當好……所以就算從這裡看也能看得很清楚。怎麼樣,我猜對了嗎?」
「嗯,真不愧是我呢。」
另一個緋水用自嘲的口氣答道。他的說話語氣也顯得欲振乏力。
「那麼…………問題就剩下你到這裡來做什麼了。」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猜得到才對吧?」
另一個緋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自己。
緋水讓身體靠在塔房的牆壁上,仰頭向著天空。
「蜜拉露卡已經死了。」
「………………」
「但我卻不記得這件事,因為記憶被你帶走了。不過,我從其他人那裡聽說了。只是很不可思議,我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難過。」
「我想也是。」
「照理說,我應該要悲傷到不能自已,心裏面像是開了一個洞一樣才對。可是,我卻還是能夠行動。明明應該要痛苦到無法自拔才對。也就是說……擁有這些負面情緒的你,想必相當難熬對吧。就像是由你代替我承受了所有的痛苦一樣。」
「………………」
另一個緋水並沒有回答。
失去了蜜拉露卡之後的感情,以及那之後所有的記憶——全都被他帶走了。
而背負著一切的他,如今正深陷在悲傷之中。
「我仔細想過了。如果蜜拉露卡不在了,我究竟會變成怎樣。我想自己一定會消沉到不行,甚至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出門吧。」
「正確答案。事實上,我在暑假期間就是你說的那個樣子。原本我的朋友就不多,結果也因此和大家變得更疏遠。應該說,我變得無法信任別人了。說得誇張一點,是無法相信整個世界。無法接受蜜拉露卡已不在世界上這件事實。」
另一個緋水不問斷地陳述著。
那是被悲傷和寂寞所填滿的他,對一位已逝的女性所表達的思念。
「後來…………我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決定報考高中。與其說是我突然想開,不如說我是想擺脫過去的束縛,才選了這間幾乎沒有認識的人就讀的高中。這個選填志願的原因算是糟糕透頂吧。」
「那有什麼關係?是說,拜託你不要把自己說得那麼不堪好嗎?我都難過起來了。」
緋水帶著苦澀的表情,垂下了視線。
畢竟對方就是自己。無論是說壞話或自虐,最後都會回到自己身上。
「我也沒辦法啊。最消沉的那時候的你,就是我。直到昨天為止,我都還在外面搖搖晃晃地走著,走在曾經和蜜拉露卡一起去過的地方。真的很遜呢。」
另一個緋水寂寥地笑了笑。
當然,緋水完全笑不出來。
因為此刻並不是該笑的時候。
「我很清楚,她已經不在了。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會去想,當時自己竟然什麼都沒表示。」
「……也是啦。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從來沒對她說過一聲謝謝之類的話。」
如今的緋水,並沒有為蜜拉露卡送終的記憶。但是,他仍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曾向她表示過。
過去自己受傷,磨破膝蓋,使蜜拉露卡稍微露出其身為吸血鬼的本性的時候——事後他也連一句「我不在意」這麼簡單的話都說不出口。
一直以來,他始終都開不了口。
想必直到蜜拉露卡死去的前一刻,他也沒能說出口吧。
「所以即使到現在,你還是覺得很悲傷對吧?」
緋水心疼地向另一個自己問道。
就和玲奈一樣。
因為自己的不夠爭氣,才會讓眼前的生靈背負起如此沉重的思念。
「你……也一樣對吧?這份心情可說是兩個人……不,即使是兩個人也無法承擔的重量。」
另一個緋水說道。
他的眼神中藏著深邃的悲傷。
真不想再次憶起這份心情。
但是——
「你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我也已經快撐不下去了。要我忘記這份心情死去,實在太痛苦了。」
「我倒覺得忘記會比較好喔。」
「我不認同……無論是多麼痛苦的記憶,我還是希望可以帶著它一起進墳墓。」
「………………」
「因為對象是你,我才能夠說出口。」
緋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接下來所要說的話,不能讓任何人聽見。
想必這輩子也不可能向任何人傾訴才對。
除了自己之外,絕對——
「我——一直都深愛著她。」
緋水的身後,忽然傳來某物碰撞到地面的聲音。
同時又像是某物灑落、破裂、粉碎般的聲音。
然而毫無預警地颳起的一陣強風混淆了該聲音,使得緋水並未確實聽見。當然,他也沒有察覺某人快步且刻意不發出聲響地走下樓梯的腳步聲。
「那可能是對於母親的親情,也可能是對姐姐的仰慕,或者是對初戀情人的愛情也說不定…………但總而言之,我確實愛著她。」
終於說出口了。
在蜜拉露卡已不在的世界。
即使此刻說了也已經毫無意義,但總算說出來了。
另一個緋水只是露出悲感的笑容,接受了緋水所說的內容。
「你說這些話不丟臉嗎?」
「少啰唆,閉嘴。如果要說覺得丟臉的話,你也一樣吧?」
「如果我回到你身上,你可是會變得比現在更難受喔?」
「我知道。不過……想不起來這些事對我而言更難受。不只是蜜拉露卡……還有露修羅的事。」
「………………」
「在蜜拉露卡離開之後,我還能夠繼續撐到現在,應該都是多虧了那傢伙對吧?」
另一個緋水並未回答。
他只是面露微笑,徐步向前走去。
兩個緋水的身體就這樣彼此交錯,進而重疊。
當身穿制服的緋水和身為本體的緋水接觸的瞬間——兩人再次合而為一。
宛如宣告著分離所留下的余物似地,「查拉之刃」就這樣帶著乾枯的撞擊聲落在了地面上。
緋水將其拾起,然後輕輕地伸了個懶腰。
「看來總~算是恢複正常了呢?」
他隨意地將手伸向頸部,把貼在上頭的OK綳撕了下來。
接著,他用手觸摸起傷口所在的位置……那令人忌諱的牙痕已經消失無蹤了。
「……這樣子真的讓人徹底鬆了一口氣呢。糟糕,下午的比賽已經開始了吧……得先按接力順序排隊準備才行……咦,這是什麼?」
當緋水準備走下樓梯時,他忽然發現了落在地上的便當盒。
看起來像是匆忙間掉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