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有暑氣殘留的教室里,散布著相隔一個半月的喧鬧聲。
第二學期的第一個上學日,在體育館舉行完開學典禮以後,眾人回到三年F班,各自慶幸許久不見又能重逢,聊得興高采烈。
……話雖如此,那幕光景要敘述成「剛放完暑假的老樣子」,看起來就顯得有欠活潑、活力、活寶感以及第二學期的新氣象了。
豎耳聆聽,會發現他們交談的內容都是暑修如何、志願學校如何、模擬考評等E如何……呃,再怎麼說那樣就糟了吧?實在無法令人心情雀躍。
或許是心理作用的關係,不對,教室里明顯充滿了緊繃的氣息。
唉,這也難怪了。此時此刻,我們所迎接的是高中三年級的第二學期。
順帶一提,這間豐之崎學園被歸類為俗稱的私立升學學校。
既然如此,大部分的同學們在這之後,想必都將碰到「入學考」這個在以往人生中幾乎算得上最大級的考驗,會焦頭爛額也是難免的……
「……所有素材的繳交期限是在九月底啊。」
「真早~真不愧是家用遊戲。」
「據說這樣要趕上年底發售還是很吃緊……所以這個月其實不是讓我上學的時候。」
「……大學中輟在業界或許還有增光的效果,但我認為高中中輟就不好說嘍。」
……在這種閉塞空間中,從我的身旁傳來明明跟其他同學一樣焦頭爛額,操心的方向卻顯然與其他同學不同,還跟「升學」這種強大字眼沾不上邊的嘆息聲。
說真的,這傢伙對升學有什麼打算啊……雖然我也是啦。
「研發時間實在太短了啦……雖然以標題來說屬於大作,公司本身應該有花上兩三年製作的預算及體力啦。」
「唉,誰教你們的帶隊者【紅坂朱音小姐】感覺就是活得那麼倉促……工作周期根本和家用遊戲的漫長製作期合不來吧?」
「既然這樣,她別碰《寰域編年紀》這種作品就好了嘛……那個女人腦子裡的想法簡直莫名其妙。」
有個女生一臉憔悴地趴在隔壁座位,發牢騷似的像這樣談著經濟規模從某方面來說比個人升學更加龐大,讓人想問「為什麼一介高中生會聊那些啊?」的話題。
在那種不搭調的話題中感嘆自身處境的,固然是一介高中生。然而從各方面來看,她則是外表、內在及立場都超乎常軌(身材除外)的金髮雙馬尾美少女。
某些部位長得小不隆咚的身材,再加上言行及態度有時急躁有時古怪,要跟本性畢露的她相處頗有難度,不過對我個人來說,那些都是十年前就經歷過的問題,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對待都能用「唉,反正是她嘛」一句話帶過,最有青梅竹馬風範的青梅竹馬。
豐之崎學園三年F班,澤村•史賓瑟•英梨梨。
此外,她目前最新的頭銜是人氣遊戲製作公司「馬爾茲」的新作奇幻RPG——《寰域編年紀XⅢ》的角色設計兼原畫負責人,柏木英理。
「還有,她最近指示的內容變得特別細……而且只要有一絲絲沒有遵照要求的部分,她就會毫不留情地打回票。」
「接近母片送廠壓制的階段,難免會那樣吧。」
「就算這樣,要求角色的服裝或表情還可以理解……她連打扮要怎麼邋遢、拚命忍著內心情緒卻還是流露出來一點點的表情都要講究,做得那麼細,真的能讓人感受到嗎?」
「好、好啦,講究作工精細也很重要嘛。玩家對於那些部分還滿敏感的喔。」
「就算那樣好了,坦白講我就是不希望她用那種標準來要求只剩一個月要畫出三十張劇情CG的原畫家啊。」
「你又把工作壓成那樣……」
「我都有順利完稿啦,on schedule【如期交稿】喔!上個月我就實實在在地畫了三十張!」
「……是、是喔,辛苦你了。」
《寰域編年紀》製作成員彼此叫罵的景象……呃,我是指她們討論的現場,儘管並沒有人拜託,但我在上個月【第十集】也被迫目睹過了。
因此,我能痛切地體會那有多煩人……呃,我是指那種不容妥協的嚴厲,與要求的標準之高。
「話說回來,你們那裡的總監真的很講究耶。」
「她本來就那樣……麻煩的是劇本寫手也跟著一鼻孔出氣了。」
「……詩羽學姐嗎?」
「那個女的剛把劇本大修完畢,沒想到問題居然變得更嚴重!連業主都一個頭兩個大,有段時期還提到要撤換寫手,不過那些意見都被紅坂朱音封殺了。」
「是、是喔……」
「發生那種事之後,她就變得為所欲為。還像去年那樣整我、欺負我、刁難我,真受不了,到底是誰讓她復活的啊!」
「啊、啊哈、啊哈哈……」
其實那些事迹我已經從其他地方【紅坂小姐】耳聞過,事到如今實在沒有為此驚訝或傻眼的必要才對。
不過,單以詩羽學姐的現狀來講,正因為我看過那次討論的現場,才會覺得更難想像。
在英梨梨發的牢騷中,表現得生龍活虎的劇本寫手。
我們可以從腦海中輕易描繪出那位外表、內在及立場都超乎常軌(包含身材)的黑長發美女。
言行與體態都和身材一樣充滿分量及攻擊性,平時總是把這種特質表露在外,導致她幾乎沒有朋友,但我個人甘於依賴她偶爾從那種態度中顯現出的溫柔與可靠,並且敬其為學姐兼師父。
早應大學一年級,霞之丘詩羽。
此外,她目前最新的頭銜是《寰域編年紀XⅢ》的劇本負責人,霞詩子。
她……詩羽學姐在那次討論時,確實曾一度受挫。
自己寫的劇本被自己的老闆紅坂朱音評為半吊子,以往的成績、努力還有本身的存在都遭到了否定。
然而,她終究不是那種會被紅坂朱音輕易割捨的創作者。
她咬牙吞下懊悔與屈辱,卻也好好地斟酌打回票的意見,憑著融合才華及努力的能力,華麗地扳回一城。
沒錯,霞詩子復活了。
只不過,我為此失去的東西絕不算小……
「聽說你也寫了霞之丘詩羽的劇本?」
「……嗯,雖然被她本人全盤否定了。」
是的,我付出了名為「師徒決裂」的莫大代價。
「呼嗯~哦,是喔……」
「……怎樣啦?」
可是,英梨梨卻用輕蔑似的視線窺探我心裡的那道傷口,還打算把傷口挖開。
「嗯,假如不是以當事人的身份,而是以旁觀者的立場去看戀愛喜劇中的遲鈍男主角,果真會想殺人呢。所以設計出讓人無法投注感情的角色才會被罵得那麼慘嗎?真是受教嘍~」
「你在這個準備應考的季節里到底學了什麼?」
不,別說用視線,她甚至連言語都用上了。
※ ※ ※
「呼嗯~哦,是喔……」
「惠,為什麼連你的反應都跟英梨梨一模一樣?」
開學典禮後的班會已經結束,比平時較早獲得釋放的上午時分。
離開鞋櫃,走向校門的回家路上,我跟惠提到了剛才從英梨梨那裡得知,關於詩羽學姐的近況。
……結果,就得到這種平淡反應。
「啊~你想嘛,其實我昨天在電話里已經聽英梨梨講過一些了,所以不太有新鮮的驚奇感。」
順帶一提,剛才跟我在教室里聊天,現在也被我們掛在嘴邊的英梨梨之所以不在現場,是因為她主動知會過「要早點回去趕工」的關係喔。
絕不是因為有奇奇怪怪的顧慮或是客套或者微妙氣氛的關係喔。
「何況我並不像你那麼擔心霞之丘學姐,應該說我信任她。所以我不會因為擔心她就在別人面前哭哭啼啼。」
「都一個多月以前【第十集第六章】的事情了,沒人會記得那些啦!」
那姑且不論,我真的希望惠能改掉那種平淡中混著哈瓦那辣椒的反應。
「不過倫也,只要有你像那樣擔心她,霞之丘學姐就不會有事啦。」
「可是,之前那篇劇本的內容讓詩羽學姐非常生氣,感覺她不會輕易原諒我……」
「要是你那麼覺得,就暫時試著和她保持距離啊。反正我想馬上就會有人忍不住了,雖然我不會說是誰。」
「不好意思,麻煩你別用那種勉強能聽見的音量講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