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那一天到了。
十一月下旬的星期五。
從今天起,豐之崎學園最長的三天……豐之崎校慶終於開始了。
在體育館的開幕典禮一結束,每間教室都響起朝氣蓬勃的招呼聲,學校里頓時被熱鬧氣氛所籠罩。
這所豐之崎學園,是以格外自由的校風為豪,更屬於人氣還不錯的私立學校,舉辦校慶時從當地或外校都會有許多普通遊客來參加,熱鬧度也十分有名。
因此,這種稍微鬧過頭的喧噪,會一路持續到後夜祭跳土風舞為止。
「喂,倫也,今年的上映會是從幾點開始啦?簡章上沒寫耶?」
「我早說過今年沒弄活動……抱歉,我趕時間要先走了。」
在那樣的環境里,我對狂歡景象不予理會,一個人跑在走廊上……會觸犯校規,所以我是用快步前進的。
已經熬夜四天的眼睛顯得腫脹,全身欲振乏力,實在不是能享受校慶的身體狀況。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現在還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
有個人,我絕對要在今天內找到,並且在明天之內把事情談妥,然後在後天內將問題給了結……
可是,儘管我整個上午到處奔波,卻在學校里怎麼找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手機撥不通,發簡訊又沒回應。而且,對方更沒有在自己的教室露臉。
忙東忙西之間,她就徹底從我面前消失蹤影了。
「咦,阿宅同學?你沒跟惠在一起啊。她偏偏在今天就是看不見人耶。」
「什麼時候都一樣,那傢伙不特別注意就會找不到吧。」
啊,為保險起見先聲明一下,我要找的人並不是剛才講話時,像日常環節一樣被提到的加藤。
哎,不管那些,雖然整個上午就這樣被我浪費掉了,可是,在怎麼找也見不到她的焦躁感和徒勞感當中,在腦袋裡的某個角落,我卻意外冷靜。
因為,我早就明白。
時候一到,肯定見得到她。
即使心裡排斥,也非得做個了斷。
只不過,那個時刻,要晚一點才會到。
是的,她一定會去那個地方。
畢竟就算是重演,那一位也不可能會錯過自己的小孩(劇本)風光登台……
※ ※ ※
離下午三點過了十五分鐘的體育館。
中場休息時間,館內只迴響著些微雜音,儘管安靜,卻蘊含一種異樣的熱氣。
我想,那一定是因為觀眾對接下來的劇碼,抱有非常大的期待……
「……這個位子,是空的嗎?」
「……嗯。」
在那種環境中,我僥倖在最前排發現唯一的空位,就靜靜地向坐在旁邊位子的長髮女性問了一聲。
「好久不見呢,學姊。」
「是啊。」
舞台上,為迎接即將來到的開演,正加緊腳步進行布置。
今天,並沒有任何像樂團自願表演一類的膚淺節目,而是和文化祭原本的旨趣相符,是以文化性社團的成果發表為主。
「說起來,明明才兩個星期,感覺時間好像過了好久。」
「……是啊。」
而且接下來要開演的,就是活動當中被評為最有看頭的,話劇社的發表會……
「對了,提到這個……」
「怎麼樣?」
「去年我們也一起看的耶,這齣戲。」
「……似乎是有那麼回事呢。」
於是,表演好像終於準備就緒了,館內照明同時熄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聚光燈照耀的舞台上。
接著配合好時機,喇叭播送出報幕的聲音。
「讓各位久等了。自現在起,將由話劇社帶來舞台劇《和合狂想》的表演。腳本,霞之丘詩羽。演出……」
沒錯,這齣戲在去年校慶首度演出時,曾經搏得滿堂彩,還在之後的話劇大賽獲頒腳本獎,算是詩羽學姊的話劇出道作,也是她目前唯一參與腳本撰寫的戲劇作品。
……執筆小說之餘,還能撥空寫出那種傳奇性戲碼的腳本家,現在,就待在我旁邊的位子,面無表情地仰望著舞台。
※ ※ ※
去年校慶時,我企劃的動畫馬拉松上映會一連舉行了三天,不過其實只有在第一天的下午三點,曾因主辦者不方便而穿插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那是因為,當時我就在目前這個地方,和目前在我旁邊的人,一起觀賞著目前這齣戲。
「這出表演還是一樣,從開頭就張力十足耶。」
「社長向我哭訴過,台詞太多,讓劇本厚得很誇張。」
「呃,話劇社哭訴的原因不只那個……」
其實在校慶前,我也被學姊帶來參觀過一次排演。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詩羽學姊……不對,見識到霞詩子這位作家的恐怖……
結果那天練習對戲的三小時中,我看到的場景只佔全部的一成左右,以演出時間來講差不多才五分鐘而已。
……可是在那短短五分鐘的戲裡,就講了快三十次NG,到最後還讓三個社員落荒而逃的,就是魔鬼腳本家憤怒時靜靜嘀咕的一句:「不對……!」
詩羽學姊絕不會大呼小叫,也不會大動作地親身指導演技,她不用那種搶眼的表達方式。
只不過,她絕不允許表演調性上的些微差異或節拍錯誤,在戲能演到合自己意以前,她會堅持讓演員反覆練習。
即使社員們狀似火大地反駁那些太細、太強硬的要求,學姊也絕不妥協或道歉,她會小聲而詳盡地、惡毒地逐一指出那些人演技上的毛病,對於腳本的認知之淺,以及基本實力的不足,好比寒鋒揮落。
這麼一來,只有區區高中社團歷練的演員們,在語彙上當然是不敵拿過出版社新人獎的商業作家,就陸陸續續地重挫不起了……
「不過,無論看幾次都很有趣耶,這份腳本。」
「……會有趣是演員的實力。假如你看了那樣認為,就誇獎社員吧。」
所以呢,目前表演的這些社員,都是闖過當時的地獄訓練,和這齣戲相處了一年之久的被虐狂……應該說菁英分子,那樣總不能不誇獎他們。
對了,在那場地獄特訓結束以後,我還被迫多聽魔鬼腳本家發了三個小時的牢騷,希望各位也能誇獎一下當時的我。
另外……面對詩羽學姊在魔鬼模式下的一對一操磨(參照第一集第六章),有某個第一女主角(加藤惠)似乎也撐過來了。
這樣一想,或許那傢伙心靈超堅強的……哎,雖然她大概只是什麼都不在意。
「……然後呢?」
「咦?」
「你有事情……要和我說吧?」
「啊……」
「結論,出來了對不對?所以,你才會來見我吧?」
「可是,戲還在演……」
在我們眼前的舞台上,演員的台詞正不斷變快,情緒向上高漲,動作也變得激昂,劇情越來越火熱了。
他們原本的水準就高,再加上一年間的洗鍊,臻至成熟的表演,已經徹底地吸引住了其他觀眾。
眼前明明有這種錯過可惜的光景,我們卻……
「不要緊,我看過好幾次了。」
「真的?」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專程守在最前排……
「再說……反正,在聽到倫理同學的回答以前,我根本……沒辦法專心看戲。」
「咦……」
我猛一回神,望著詩羽學姊的臉。
之前我都只顧著想自己的事,所以根本沒發覺……她的臉頰泛著紅暈,額頭微微冒出汗滴,全身更是僵得硬梆梆的。
還有,那熟悉的抖腳習慣同樣超健在,怎麼看都是在緊張。
「好啦,我已經做好覺悟了。要判死刑就快點。」
「哪有什麼死刑……」
說著,我正想隨口否定……
然而在下個瞬間,我才深刻體會自己要做的事有多殘酷。
是的,詩羽學姊的說法,絕對沒有誇大其訶。
畢竟在學姊看來,傾注渾身心力寫好的兩份劇本中,將有一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對創作者而言,自己創造的產物無法見世,大概比切膚之痛更難受。
「倫理同學,你選了哪邊?初稿?還是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