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卷之三 宇佐八幡神的預言

宗麟的住處低調地搭建在設計成圓形的牟志賀城鎮深處,造型也反映了宗麟的興趣,完全是南蠻風格建築。

宗麟解開良晴手上的枷鎖,讓他和自己同坐在南蠻床上。

大友宗麟的寢室里裝飾著人臉南瓜燈、十字架──以及幾幅應該是南蠻畫家繪製的少年肖像畫。

「那是我的弟弟們喔。最小的這位是在『二階崩之變』被家臣團殺死的鹽市丸。另外這位看起來有點沒精神,但還是很有活力的孩子,他是繼承了大內家,卻因為在戰爭中敗給毛利元就而切腹的鹽乙丸。而那邊的開朗男孩是大友親貞──本名『八郎』。八郎不是我的親弟弟,而是有血緣關係的外甥。大友宗家的小孩名字裡面都有個『鹽』字,八郎不是宗家的人,所以名字裡面沒有鹽字。不過……他在『今山之戰』敗給龍造寺隆信後被砍下的頭是腌在『鹽』裡面送到我手上的就是了……如果當初沒有收他當弟弟,他的頭就不會被砍下來腌在鹽巴里了。」

良晴知道,宗麟每天晚上都在這個秘密房間里憑弔死於亂世的弟弟們。

「他們不到二十歲就死了。宗麟我最後成為了豐後,還有九州六國的女王;但卻付出了慘痛代價,失去弟弟、眼睜睜看著弟弟們死去。只要我還活著,就無法保護弟弟──『殺弟兇手』,這就是我宗麟的命運喔。」

「……命運?」

「宗麟從小就能夠聽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預言』。從那天起,我就得過著一邊擔憂無法避免的未來一邊過日子。那些預言一個接著一個成真。儘管我曾經為了克服恐懼,企圖埋首禪學以求開悟,但卻沒有效果。從南蠻帶來救贖故事的沙勿略大人離開了豐後,之後便與世長辭,再也回不來了。能夠將宗麟從這段漫長惡夢、這種被預言束縛的恐懼中解救出來的人,就只有繼承沙勿略大人遺志、造訪豐後的南蠻傳教士‧加斯帕爾大人……或是來自未來的你──相良良晴了。」

這間寢室除了宗麟、良晴之外沒有其他人。宗麟卸下了在家臣團面前裝出來的誇張表情,佇立在滿是百合花的陽台仰望明月

「加斯帕爾大人教我要愛人、愛鄰人,還說對『家人』的執著是我自身痛苦的根源,要我放棄這樣的執著;但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認同,因為我看到『開啟天岩戶』了,相良良晴。我看到你在天王寺被敵軍團團包圍下做出了誓死覺悟,與織田信奈的那一吻……在那個瞬間,你和織田信奈的的確確獲得了救贖。就算那個時候織田信奈就此死去,她的靈魂也得到了救贖。耶穌基督是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去,不過十字架上的耶穌是孤獨的。織田信奈卻能夠擁有共度最後時刻的另一半。比起人類之愛,宗麟我還是比較喜歡男女之愛吧……」

加斯帕爾大人要我與織田信奈同盟,和信奈成為好友。他說這樣一來宗麟就能夠獲得救贖了。不過,若是想得到相良良晴,織田信奈就是道阻礙。人類之愛與戀愛果然無法並存啊。要是不願捨棄其中一方,就什麼都拿不到了──宗麟如此低語著。

「現在的我只是加斯帕爾大人的傀儡。被他利用,好在日向打造天主教王國,將日本改造成天主教國家。宗麟我其實不相信上帝,但若是不沉浸於名為『聖戰』的幻想裡面,我就無法再撐下去了。宇佐八幡神的力量影響不到日向,只要在這裡打造南蠻異教之國,我或許就能夠避免預言里的命運了。相良良晴?如果想阻止高城的『聖戰』……就立刻把我從這種痛苦當中解放吧。來吧。」

良晴終於知道,宇佐八幡神使者的不幸預言就是大友宗麟之所以投身天主教與南蠻文化,向南蠻異教之神尋求救贖的契機。

「你的命運是什麼?宇佐八幡神的預言又是什麼呢?」

良晴問了宗麟。

「這件事沒有任何家臣團知道。因為預言一旦讓越多人知道,命運就會越難改變。我害怕事情變成那樣,一直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呢。得知預言內容的只有極少數人。現在除了一位以外,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加斯帕爾大人還活著。儘管加斯帕爾大人安慰我說:『宇佐八幡神的預言不是真的,那只是用來傷害你的詛咒罷了。如今在日本擁有正確預言未來能力的人只有我而已』否定了預言的效力……不過來自未來的你卻在這個時候現身了。而能夠預知未來的人又多了一位。我發現到不只有加斯帕爾大人能夠預知未來。你的出現擾亂了我的心。如果沒有你的話,宗麟我就能夠全心全意相信來自南蠻的天主教故事,將自己永遠封鎖在幻想出來的夢境世界了。」

身為未來人,我不認為閉緊雙眼盡做白日夢就可以稱為救贖啊──良晴這麼心想,而且……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殘酷,大友宗麟。你不是一個能夠衷心相信那些宗教教義的人。你太自我,也太聰明了。即便裝出那些有如瘋狂信徒的言行舉止,不過你根本和信奈是同一種人啊。」

「……但是我無法逃離對預言的恐懼啊!如果是織田信奈的話,她一定會燒毀宇佐八幡宮解決這一切的!那對我沒有用!被預言騷擾的生活太痛苦了,即便燒掉宇佐八幡宮,我還是無法從耳邊不斷發出的預言裡面獲得解脫啊……!」

宗麟轉身面對良晴──纖細的手裡握著一把手槍。

南蠻的小型火槍。

就算是沒什麼力氣的宗麟,只要用槍也能夠輕鬆殺死對手──

「為什麼你沒有來到宗麟身邊,而是降臨在織田信奈那裡呢?為什麼不來拯救宗麟的弟弟呢?為什麼要拯救織田信奈的弟弟……?就是因為你救了織田信奈的弟弟,她的『命運』才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是你改變了她,相良良晴。你為什麼沒有來豐後,卻到了尾張。我一直那麼努力祈求救贖,為什麼你沒有降臨在高千穗呢?」

「……的確,我和信奈在天王寺開啟了『天岩戶』,連通了前往未來的『歸途』。然而,我不記得一開始是怎麼來到戰國時代的,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召喚到尾張與三河間的國境……是出於誰的意志。或許這完全是偶然。倘若那個時候有個意外,我侍奉的就不會是織田家,而是今川家了。今川義元在桶狹間戰敗的命運可能就會因此而改變了。」

「或許是偶然?為什麼?你不是為了拯救織田信奈殺死弟弟的命運……幫助她不會走入痛苦、絕望與毀滅的未來而來到這個時代嗎?」

「那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宗麟。人的命運、未來並非是老早註定好的。無論未來的預言有多麼可靠……也不可能百分之百成真的,更別說只要事先得知命運走向,就很有機會靠不同的行動、選擇避免預言這件事了。」

「是啊。天主教也認同人類擁有自由意志,不過這個詞從不相信神有絕對性的你說出來更讓人信服呢。那麼,你現在能夠憑藉自由意志決定往後會為了拯救宗麟而活嗎?如果拒絕的話……就像莎樂美公主讓施洗約翰人頭落地一樣……我或許會立即開槍打死你,並將你的頭與南瓜燈擺在一起喔。」

等我聽到「預言」內容再回答吧──良晴點了頭如此說道。

「你真的不知道嗎?相良良晴?這件事沒有流傳到未來嗎?」

「是的,什麼都沒有。」

「這樣啊。或許是因為從我這邊聽到預言的人都像是受到詛咒般迅速死去的關係吧……不過加斯帕爾大人應該有時間留下記載,或是告知弗洛伊斯才對啊。弗洛伊斯明明有寫下許多日本見聞的習慣啊。」

「儘管沒有直接見過本人,不過我覺得那位加斯帕爾與我透過『史實』認識、在戰國時代登場的同名傳教士‧加斯帕爾有點不同。我也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只是他的行動有點突兀,感覺上就像是他原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似的……」

「你不也一樣嗎,來自未來的相良良晴?」

良晴早已得知大友宗麟缺乏冷靜,這不是因為他看到這座名為牟志賀的南瓜城市才這樣想的。即便在「史實」當中,在開始打造牟志賀的一刻起,那位大友宗麟就不太願意麵對自己身為戰國大名的現實了。他心無旁騖地打造出牟志賀這座「夢之國」後便將自己關了進去。然而,在得知派往高城的大友軍被島津軍潰敗後,宗麟也逃離了「夢之國」的牟志賀。「史實」中的大友宗麟不僅在這場決戰中賭上了大友家命運卻不敢親上戰場,也無法為了保護信仰而守在牟志賀而死。原因並非是大友宗麟過於膽小──而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真正的信徒,而是一位擁有強烈自我意識的人物吧。

大友宗麟這個人身上集合了知性與熱情、理性與感性等等各種矛盾要素,時常在現實與夢境間徘徊。她之所以畏懼預言描述的命運,也是因為宗麟既不能像個「理性主義者」一樣徹底,駁斥預言這種不合理事物,也沒辦法成為認定未來無法靠人類意志改變的「宿命論者」。

「加斯帕爾大人曾經說過,如果他親手殺掉你的話會導致觀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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