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卷之五 響野原

南肥後,八代山中。

深夜的白木妙見神社。

良晴與義陽兩人來到此處。

相良義陽與五百名士兵獲釋後沒有片刻喘息時間,隨即得與從御船城攻向八代的甲斐宗運軍交戰。

島津義久甚至還把應該作為人質留在島津家的相良良晴還給了義陽。

如么一來,義陽便無法背叛島津家,但也不能毀棄信義與甲斐宗運交戰──她陷入了在修羅之國‧九州原本不太可能碰到的痛苦抉擇。

如今,義陽手上正捧著寄放於白木見妙神社的和平誓狀。

即將出戰的兩人正聊著彼此的經歷。

內容是雙方的天真時代回憶,還有義陽小時候在這間白木妙見神社玩耍的往事。

「良晴,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會讓我參加島津四姊妹的那場會議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下心中芥蒂接受德千代吧?只是身為局外人的你不便直接說出口,所以才會用那種方式表達吧。」

「是啊。我一開始遇到信奈的時候總是做事不顧慮後果,也沒有想到別人的心情,老是說出不識相的話。你和德千代之間似乎有著我無法得知的隱情。真有那種問題的話,我原本會去找出來才對,只可惜目前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你不擔心島津四姊妹會在會議中鬧翻,進而使她們決裂嗎?」

「不會啦。不管什麼家庭都會發生姊妹摩擦爭執的情況,我家的相良妹妹軍團還更誇張呢。」

「你很信賴她們呢。老實說我挺羨慕那四姊妹的。只可惜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生為相良家公主也是我的宿命吧。」

良晴,你既然知道木崎原之戰的發展,那應該也知道往後會發生的事情吧?我的未來會怎樣呢?

──坐在神社院子裡面的義陽一邊攤開比性命還重要的誓狀,一邊這麼問著良晴。

「……相良義陽投降島津後,因島津命令而被迫與甲斐宗運開戰,那就是你的命運。千萬不可以在響野原布陣。那裡是山谷,而且還是個被河流截斷退路的死地喔。」

「響野原啊。你真是個笨蛋耶,竟然特地告訴我最適合戰死的地方。我果然會被宗運叔叔所殺嗎?」

「別擔心,未來不是註定好的。儘管要違抗命運的確很困難,但在某種程度上仍有轉圜的餘地,所以還是能夠避免的。你要抱持著想要避開劫難、克服厄運的堅強意志啊!」

這就難說了,我周遭的事物似乎都集中在那個「命運」上了呢──義陽笑著說道。

「就算我倒下,相良良晴。只要你還在,島津就不致於摧毀相良家吧。要是我有個萬一的話,德千代就麻煩你照顧了。畢竟不能拜託成為敵人的宗運叔叔嘛。但是不能讓德千代繼承相良家。相良家第十九代當家的位子得由你來坐。」

「你在說什麼啊?」

「別客氣啦。你本來就是相良家的子孫。況且你身為織田家重臣,應該可以和島津好好相處,並守護相良家渡過這個戰亂時代的──也就是說,你可以保住德千代的性命。」

「義陽,你這些話聽起來很像遺言喔。」

「喂,良晴。如果選擇待在這個戰國時代的話,就不要猶豫和人生小孩,藉此擴大你那個什麼相良妹妹軍團。多培育一些子嗣,打造出一個不會發生內亂的嶄新相良家吧。屆時,你才能夠完全成為這個世界的人。你一定可以克服自身迷惘、思鄉之情,還有對無法再見到面之母親的思念吧。」

良晴不禁倒吸一口氣。

義陽臉上那種冰冷帶刺的緊繃感已經消失無蹤。

她的表情變得非常溫柔,看起來就像她的妹妹‧德千代──

「你想尋死嗎,義陽?」

「誰知道呢?我只能說:我覺得自己終於找到生命的意義了。得向你道謝才行,相良良晴。」

「我以前曾經看過你這種透徹的笑容,那就是竹中半兵衛因病倒下前對我露出的笑容。」

「時光是從過去流向未來,而命運則是從過去連繫著未來。如果無法拾起一切的話,我會毫不遲疑選擇未來的。」

「不是這樣的,義陽。可以拾起一切的。就算一個人做不到,只要結合兩人、三人、四人,甚至更多人的意志,這樣就做得到了。」

如果我活了下來,就必須和你完婚。你會因此消失,你在這個世界留下來的所有成就都會跟著化為烏有。所有人會忘記你的信念;反之,只要我不在了,你就能夠活下來,與我有關的記憶將長存你和德千代的心中。相比之下,哪邊比較好?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多想了──義陽笑著牽起良晴的手。

「別放棄!不是說要讓我們兩個人都活下來嘛。不是只剩下義弘嗎?只要說服她就可以取消婚禮了。她因為毫無惡意的關係反而很難纏,不過正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所以一定可以找到解決辦法的。你不是說過,人只要一死就結束了嗎?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吧?」

「良晴,你的母親一定是個溫柔的人吧。真想見見她呢。」

「咦?……我的媽媽……有點像德千代,是個既開朗又樂觀的溫柔女性喔。」

她笑起來就像現在的你──不過這句話說出來太不好意思,良晴沒有說出口。

不過良晴立刻就為這一瞬間的猶豫感到後悔。

「呵呵。這一切果然都是命呢。」

「什麼意思?」

義陽沒有回答,只是仰望著神社本堂對面的高聳神木。

良晴也不禁隨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當他回過神時,義陽已經點燃了手上的誓狀,整張紙化為灰燼──

「我好想看看九州以外的世界。但我不過是被相良家困在籠子裡面的小鳥,沒辦法過著自己的人生啊。」

「義陽!?你怎麼把誓狀燒掉了!?」

「嗯,這樣就好了。接下來只要我戰死的話,和你的婚事就告吹了。如此一來,你就能夠活下去了。」

「不行!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絕對不會重蹈木崎原的覆轍。下次我一定當個好軍師──不,就算當個士兵、運糧兵,甚至斥侯也好!我也要上戰場!」

「呵呵,我不覺得你打得贏宗運叔叔啊。這次不會像人吉城時那麼好運了。假若在戰場上面與叔叔對決的話,你肯定兩三下就會被他殺掉的。」

良晴無法反駁,只能感到悔恨與不甘。能夠與修羅中的修羅,化身為殺戮機器的甲斐宗運交手,他相當欠這樣的武力。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良晴。你們兩人的實力差距雖大,但也不是你的責任。只是雙方的生活方式差異太大了。」

「義陽,就算我沒有與宗運交手的能力,但島津家一定有──」

「吶,良晴。」

「咦?」

「你會在與我結婚後消失,這樣的命運還真是殘酷呢。最後要不要來個吻別啊?」

「呃,不行啦。光是和你接吻就可能讓我消失耶。」

「什麼啊?真無趣……看來我的運氣天生就很差啊。」

「抱、抱歉。儘管美國人親吻家人臉頰稀鬆平常,不過日本人習慣不同,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問題啊。」

「不,算了。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別在意。那我該走了。」

良晴這個時候終於瞭解:義陽或許是想藉著和我結婚的契機展開一段全新人生──為了守護相良家,以當家身分待在人吉城,而且還擔心族人謀反。或許這樣的她希望擁有一段不同的人生吧。所以就算是島津家命令,在一聽到結婚對象是我後,她就沒有再反對了。相良家的當家與同一天出生的庶子‧德千代,這對因為出身而無法融洽相處的姊妹,其關係應該會因為這樣而有所變化吧。

「慢著,義陽。莫非你──」

「唉,良晴,不要再當個濫好人了。雖然這麼做會讓你很不舒服,不過你應該把想要守護的人擺在最優先吧。一邊是位於九州角落的區區南肥後小大名,另一邊則是即將平定戰國亂世的天下霸主。哪一方對日本、對百姓、對未來比較重要?你不是為了織田信奈才來到戰國時代的嗎?還是說,你對織田信奈的感情只因為這點程度的小事就動搖了?」

「……不、不是那樣的。我沒有打算棄信奈於不顧。我只是──」

「你不是信奈的家臣也是戀人嗎?是的話就趕快去見大友宗麟,拯救陷入危機的信奈吧。不要花時間在我這個肥後的鄉下大名啦,大笨蛋!」

「如今我眼前有位正要步向『死亡』命運的公主武將,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管什麼優先順序啦!我不可能放著受到折磨的你不管吧?而且你就像我的母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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