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卷之五 播磨動亂(二)

莫約在同一時間──

若狹。

面對日本海的這個國家,現在由丹羽長秀統治。

織田家的佔領軍來啦!──雖然一開始感到畏懼的人民發動了多次一揆起義,溫厚的長秀卻仍是緩慢但確實地逐步掌握若狹國的民心。

長秀的做事方式是聽取各式人物意見、多次討論,儘管很花時間,但是卻很可靠。

指揮北陸方面軍,與強敵上杉謙信對峙的柴田勝家。

為了「幾內管領」這項要職,以怒濤之勢進攻丹波的明智光秀。

幾乎僅憑一己之力就打下廣大的伊勢國,並開始強化自有水軍的瀧川一益。

被拔擢為中國方面司令官,在播磨與毛利作戰的相良良晴。

在目前的織田四天王加一隻猴子里,只有丹羽長秀位居若狹國國主這種平凡的地位。

當然,成為一國一城之主後的長秀底下有許多可以稱為「丹羽家家臣團」的直屬家臣,不過來到若狹的家臣們全都因為長秀行事過分可靠而無法立功這點感到不滿。

位居若狹的長秀沒有需要交戰的敵人,也沒有可以奪下的領地。

家臣們的晉陞也到達極限。

「我們的公主實在太無欲無求了啊。」

他們都這麼抱怨著。

當然長秀對此是淺淺一笑,對家臣們的話四兩撥千斤。

「幕後人員也相當重要啊。」

她用這種毫無緊張感的話迴避了家臣們的追問。

不過,長秀自己到了若狹後似乎有點缺乏活力。

臉色也不太好。

一點精神也沒有。

「公主其實真的很想在最前線立功啊!」「一定是那樣!」「嘴上說著滿分,其實內心想的是零分」,家臣們私底下都這麼謠傳著。

不過長秀之所以這麼消沉,並非因為她被分配到若狹國國主這種平凡地位。

而是因為家臣團分散各地,讓她擔心起信奈還有良晴。

一邊從本丸御殿窗戶眺望若狹的海洋,長秀在這天做出一個決定。

長秀無法理解信奈的志向與夢想。

信奈這個人物與時代距離太遠,超越了這個國家人類的常識與想像。

就如同眼前底下這片海洋,信奈的夢想太過於寬闊了。

這個狹小島國至今幾乎沒有出過能夠放眼世界的英雄豪傑,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那種破格般的天才──長秀也無法知曉。

或許是人們祈禱著希望終結這場看不到盡頭的亂世,所以才會讓名為信奈的稀有人物誕生在這個國家也說不一定。

不過,長秀比誰都還要理解信奈這名少女的內心世界。

根據不同情況,信奈的內心會顯示出不同的樣貌。

有時候她的內心平穩如靜靜衝上沙灘的平靜水波,有時候又像波濤洶湧的恐怖海嘯。

當人們看到她波濤洶湧的一面時,就會因為恐懼的關係而將她視為怪異、異質之人。

信奈自己也變得無法控制內心。

因為她的愛太沉重了。

不只是智力與才能,就連感情的分量也超乎常人。

或許與她不被母親‧土田御前所愛有關。

(回想起來,當公主的父親信秀過世時,公主的心就已經瀕臨崩潰了。)

看出信奈的才能、賦予信奈勇氣的父親──織田信秀的喪禮當天。

信奈將頭髮綁成茶筅髷,纏在腰上的草繩插著太刀、掛著葫蘆,用這身傻瓜裝扮衝進葬禮會場。

她怒吼著「父親大人!」,並抓了把抹香灰往信秀牌位灑去,然後就這麼離開了葬禮會場。

「如果讓這個公主繼承家督之位,織田家就完蛋了!」,支持弟弟信勝(信澄)一派騷動起來,丈夫的葬禮被弄得一團亂的土田御前大為光火,跟隨信奈的家老平手爺則是做了死諫的覺悟。

長秀朝著信奈追了上去。

過世的信秀每年都會帶信奈去看津島的天王祭,最近舉辦祭典的日子快到了。

誠如長秀所料,信奈就在港都‧津島。

她在漂浮於天王川的卷藁船上躺成大字型。

緊抿著嘴巴,用有如熊熊燃燒的瞳孔望著藍天。

「找到你了,公主。」

「這樣啊,萬千代。」

「不要說什麼『這樣啊』。剛才那種胡來的舉動,零分。」

「哼。什麼葬禮,根本沒意義。父親大人已經不會復生了。」

「就算是這樣,你破壞葬禮的行為也會讓想跟隨公主的人打消主意的。」

「那萬千代你呢?」

「……公主,你可以看著天空講話,但請不要直視太陽。眼睛會瞎的。」

「那種事情不說我也知道。」

「要不要戴上南蠻墨鏡?」

「……我不喜歡戴眼鏡。」

信奈的強辭奪理只到此為止。

她無法再逞強下去了。

當長秀帶著柔和笑容讓信奈枕在自己膝蓋上時,信奈把臉埋在長秀的膝蓋間開始哭了起來。

「就算用這種方式傷害自己,你父親也不會高興的。零分。」

長秀撫摸著信奈滑順的頭髮,一邊輕聲對信奈這麼說道。

自從她開始侍奉這位年紀比她小、既難搞又不坦率的公主後,長秀為了揣摩信奈內心的真正想法做過很多很多努力。

然而,越是理解信奈的孤獨,長秀就越對自己的凡庸、缺乏才能感到焦慮。

就算如此,至少長秀現在能夠讓信奈的內心有所依靠。

至少能像這樣陪在她身邊。

長秀暗忖,或許這就是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吧。

原本這個角色應該由信奈的母親‧土田御前來扮演。

本應如此。

可是,土田御前拒絕了奇言異行的信奈。

今天這件事想必會讓她更加疏遠信奈吧。

「得知那位南蠻傳教士過世時,公主也曾經像這樣傷害自己。」

「……這樣……啊。」

「遇到這種狀況時就向我撒嬌吧。請不要傷害自己,否則平手大人一定會感到悲傷。」

「……平手爺不會死吧?」

「公主。」

「……萬千代。我喜歡的人全死了。理解我、期待我的人、相信我的人都一個個死去──」

繼失去那位傳教士後,信奈又失去了堪稱是世上唯一知音的父親‧信秀。信奈的孤獨與絕望深沉到自己這種平凡人難以計測的地步──長秀沉痛地這麼想。

總有一天。

能夠完全理解這位小小身軀少女大大夢想的人總有一天會出現吧?

「我認為公主說的話一點都不合理,不會有那種事的,公主。」

長秀輕輕扶起信奈,將她抱在懷中。

「這一定是我的命運。萬千代你不要太接近我比較好。」

「那只是偶然。」

「才不是偶然!討厭我的母親大人就那麼有精神!」

「公主,請不要用那種話傷害自己。」

「萬千代也會死啊!」

「不,我絕對不會離開公主的身邊。」

直到那個人出現為止,自己只要像這樣不斷陪在公主身邊就好了──這個時候,長秀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幸虧我資質愚鈍。很可惜我絕對追不上公主,不用擔心比公主早死。五十分。」

哭到眼睛紅腫的信奈用力點了點頭。

「公主。繼京都大火後,這次是大和的松永久秀謀反了!」

「該怎麼辦?」

家臣的聲音讓長秀回過神來。

自己的資質駑鈍,無法與信奈共有夢想。

可是她能夠體察人心。

松永久秀此時決定謀反究竟有什麼意圖?

長秀隱隱約約描繪出久秀內心的想法。

「全軍移師京都,速度快!」

長秀緩緩站起身來。

「分離四散的織田家或許即將藉此再次團結──能夠察覺到公主的想法就有五十分。」

家臣們聽不懂長秀的意思。

五十分到底是好是壞?他們歪著頭感到疑惑。

「失去越多,公主就會變得越堅強,而且──現在公主心中有一位用自己心意填滿那些失去部分,甚至會滿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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