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大白天卻聽到老朋友說夢話的現實令我頭痛,我看著窗外。
可惜外頭在下著雨,原本就陰鬱的氣氛顯得更沉問了。
從老朋友口中聽見「他」受傷的消息也成了打擊,使我情緒消沉。
我向來抱持薯即使發生於陌生場所的事件,也要將之解決的氣魄。
但現實卻是連我自己熟悉的事情也應付不來。
放棄工作的老朋友,和雖著手進行工作,卻應付不來的我自己。
承認我們兩人之間其實沒有差別,這算是一种放棄嗎?
……不對,我應該認清事實後重新起步。
僅能一一處理自己所辦得到的事情,這跟別人所做之事沒有差別。
必須完成只有自己才能辦到的事情,這樣才對。
就跟「他」一樣。
就像是不斷不斷地矇騙下去。
於是我停止觀望窗外,不帶傘地奔向外頭。
『看吧,果然來了。』
感覺窗戶對面的傢伙在嘲笑我,眉頭自然而然地皺了起來。
【請別把我當成單純的傢伙好嗎?】
『但你真的算是十分單純啊。你說,我是誰呢?』
對方催促我快點決定。雖然我們看不到對方,但我伸出手來示意他等等。
喇叭跟早上一樣破音,著實令人不舒服。
延續著清晨的夢境,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傍晚在公園裡的事,意識很不明朗。那時我坐在鞦韆上,接著……我睡著了吧,大概。
宛如學校教室的牆壁、桌子和地板,只有天花板像醫院,這個隨意拼湊產生的夢境舞台又再次呼喚我來。溫度似乎比上次更寒冷,皮膚冒出一陣陣雞皮疙瘩。
【你是,呃……不是金子嗎?】
『這就得由您來決定羅。』
語氣有些裝模作樣,我認識這種人嗎?沒有人會稱呼我為「您」,這種語氣是受到什麼影響呢?雖然想半天也想不到,總之得先決定這傢伙是誰。算是這裡的規矩。我覺得直接跟身分不明者對談也滿愉快,但感覺局促不安倒也是事實。因為我的事情被對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卻對對方一點都不清楚,以夢境而言,這種關係太不對等了,令人很不愉快,不是嗎?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因此我現在必須確定他的身分。
我定睛凝神地望著人影,彷佛隱藏在繪畫里的另一張圖畫逐漸浮現般,出現了某個影像。形象的構築與觀測。在我觀測到的瞬間,在夢裡就成了現實。
這嬌小的人影令我感到痛苦,不由得垂下眼帘。
【長瀨……透?】
『咦?是這樣嗎?我看起來像長瀨嗎?阿道。』
語氣與聲音一轉,成了長瀨的風格,後半的「阿道」似乎語帶譏諷,除此之外都是長瀨透本人的感覺。人影與髮型也變化為長瀨。就像用倍速觀賞植物成長的影片一樣,也像受到女巫之力而迅速茁壯的玫瑰荊棘一般,總之很神秘。
【這次的談話對象是長瀨嗎?該說這讓我感覺罪孽深重,還是……】
『啊咦咦?你好像討厭我?』
【我才想問你呢,你不討厭跟我對話嗎?】
『嗯~該怎麼說呢,這件事由阿道來決定就好啊。』
倒不如說,她不是現實的長瀨,所以才需要由我來決定吧。這感覺真討厭啊,在有選擇餘地時被迫要不斷做出決定。坦白說,我覺得麻煩死了。
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雙手下垂。連別人的心情都得由我來設定嗎?這世界可真不方便。坐在窗戶對面的傢伙八成連腦子也不具備吧。
【死後的世界怎樣?有碰見逝世的知名人士嗎?】
我放棄決定,試著轉成毫不相關的話題。長瀨嘻嘻地笑了。
雖然透過破音的喇叭聽來,只像是噪音。
『知道真相不會很無趣嗎?死後的世界是種很美妙的謎團呀。』
【對我而言,想知道的、想解決的事情多如牛毛,我不想再猜謎了。】
『哈~盡量煩惱吧。』
長瀨得意地笑了。我「唔姆姆」發出摩擦牙齒的聲音,像是咬牙切齒的失敗版。
【你果然很討厭我吧?】
『如果你那麼認為,就會變成那樣喔。』
這個長瀨比我認識的那個更聰明哪——她的回答讓我有這種失禮的感想。
【討厭我也無妨,但我不會說是我錯了喔。】
『無所謂啦。倒不如說,會這麼說的人我應該不會討厭吧。』
的確是——我肩膀顫動了一下。胡亂脫下腳上的鞋子,踢掉,手撐在額頭中心,手掌遮蔽了眼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像是模仿金子一樣,發出「啊~」的窩囊聲音。覺得臼齒搖搖晃晃的,咬緊牙關,滲出苦澀汁液,牙齦彷彿腐爛了似地。
『那麼,你想跟我說些甚麼呢?』
【……界王大人那邊的修行真的很辛苦嗎?】
『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啊!我死後還沒經過半年啦。』
也是,但如果長瀨在我死前完成修行的話,我多半會被痛揍一頓吧。
【如果陰間真的存在,我想害怕死亡的人應該會少一點吧。】
『但也可能會造成在現實碰上瓶頸的人失去嚇阻力而紛紛自殺喔。』
【這也很傷腦筋。沒有陰間比較好。】
隨口說著違心之論。畢竟有陰間才令人放心啊。
『但是如果沒有死後的世界的話,死了會如何呢?』
【嗯~……長瀨不是知道這點了?】
『現實的長瀨是知道,但是在這裡的我並不知道啊。』
【這樣嗎?真遺憾。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啊,長瀨。】
『……阿道想跟死者見面嗎?』
【想見的人……不,我似乎到處惹了不少怨恨,可以的話我想避免會面。】
差點掰指頭計算,想想還是作罷。接下來彼此都沒開口,度過一段倦怠的時間。說是時間,不過基本上這不存在於夢中吧。我踹了地板,連同椅子向後倒。種種物理法則似乎從現實輸入至夢裡,我匡啷匡啷地摔倒了,而且還很痛。
但比起理應直接受到衝擊的背上,不知為何反而是腰部與後頸部更痛。並非突發性,而是逐漸滲透般的疼痛。倒地的聲音隨即穿越我身邊,蒸發似地消失了。我維持這個姿勢靜靜地躺著,開始連自己是否躺著這件事也逐漸模糊,眼前逐漸發白。
但是與視覺相反地,耳朵深處似乎傳來一陣陣咚咚咚的跳動聲,維繫著我的知覺。我試著以眼睛追尋那股跳動聲,呃,雖然實際上辦不到,但我試圖讓眼珠子左右轉動瞪視,就這樣,腦子也開始活絡起來,天花板再次變得明確,喇叭聲也隨之嘈雜刺耳。雖然聲音依然不正確,但大體聽得出在說什麼了。
對於喇叭放棄職責一事,我也勉強能露出苦笑了。
【吶,至少告訴我一件事吧,陰間有重力嗎?】
將想到的問題直接說出口,『唔呣?』長瀨的人影歪頭不解。一傾斜,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會崩解掉落,消失在地上。不明確的人影惶然不安地動個不停。
【我在想,如果陰間沒重力就好了,這樣一來就能飛上天了。】
『呃~……但是,那樣真的算飛行嗎?那只是自己浮起來而已吧?』
【但總比掉落好吧?】
『論點偏離了啦。』
果然這個長瀨比標準長瀨更聰明,吐嘈很精準啊,我覺得有點有趣。
【能在天空飛行的話,一定很多事都會變得很愉快吧。】
『咦?難道說你每天都活得不怎麼愉快嗎?』
【有小麻在,也算滿愉快的。但我想要更多戲劇性的變化啊。】
『滿愉快還不夠滿足嗎?你真是個奢侈鬼啦,奢侈是大敵啦。』
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被人宣導要節約,我反而很刻意地誇張大笑了。我的笑聲經過喇叭傳出,像是被切成一段段的,聽起來非常聒噪。啊,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平常不笑比較能受女生歡迎吧,我發現了這個不太重要的事情。雖然是開玩笑的。
【雖說,就算能飛……也離不開地下室吧。】
原來如此。這個房間的寬闊程度,跟「那間」地下室或許有點相似。當時是在黑暗裡所以不是很清楚,不過「那間」地下室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我的肇始之地。若是再加上窗戶的另一頭,尺寸應該就剛好相同。
【原來如此,已經深入內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