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謊言的價值是真相 「我+惡意+便當=」

開始了,開始了。

六月二日,我受夠咖哩了。

雖然今天我的視覺僥倖逃過一劫,但我的嗅覺、觸覺和味覺已經產生排斥反應。要是咖哩被咬時會發出如同曼陀羅草(註:傳說中的植物,球根近似人型,將它從土裡拔出會發出尖叫,聽到的人不是死亡就是瘋掉)的驚聲尖叫,我的聽覺恐怕早已跟著報廢,正歡天喜地奪下四項金牌,朝著五冠王之路邁進。看來我得遺憾終生了。

這說明了不管人生再怎麼平步青雲,都不可能達到「十全十美」。

騙你的。

「嗚——好悶喔。」

麻由抓起運動服的領口「啪啪啪」地插著風,可惜六月的體育館相當不近人情,不是抖抖衣服換氣就能變涼。

「欸——阿道——這裡好熱喔,我快悶死了啦——」

小麻環住我的脖子磨蹭臉頰,向我抗議這不合理的高溫。大概是因為周圍和運動場上沒有其他學生在,她才會放鬆警戒,整個人黏了過來。

若是平時,我一定會說:「誰叫我和小麻一四目相接,兩人之間就迸出了一堆愛心四處亂跳,因此流了不少汗,導致濕度增加!」——這種不知該說是機靈還是沒大腦的話。但我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有個人正在用力磨蹭我的臉頰,害我沒法子正常說話,只能勉強擠出「呼扭呼扭」這種和語言完全沾不上邊的怪聲。麻由的髮絲夾在兩人之間,擦得我臉皮要疼不疼的。

我的表情彷佛聽到《白雪公主》的魔鏡在對我耳提面命:「您的臉扁掉的程度僅次於臉部吃上一記重拳的人喔。」不知怎地,一股睡意突然朝我襲來。

六月上旬,是梅雨和天空連手祈雨的季節(註:日本的梅雨季為六月)。

平均起來,十天里有九天在下雨。今天不是罕見的放晴日,窗外一如往常地下著雨。

第四節的體育課因此改上室內運動,不過被我們蹺掉了。

麻由正在體育館舞台旁的巨大軟墊上大睡特睡。

由於這堂體育課是兩班一起上,所以我才會和不同班的麻由一起做著墊上運動。騙你的。

天花板上那盞說亮不亮的燈不要臉地宣告罷工。這個被布幕包圍的昏暗空間,照理說應該要很陰涼才對,結果卻悶熱難耐。這就是六月難逃的命運啊。

今天是個既SF(stoic+胡來)又ST(simple+特別)的日子,所以我實在提不起勁打排球。

麻由竟然起了個大早(我立刻將這項創舉傳簡訊通知所有親朋好友,卻沒收到半則回覆……騙你的),儲備了兩人份的便當,和我約好:「中午要一起吃飯唷!」附帶一提,菜色在打開蓋子前……似乎都是秘密。

即使早睡還是難早起的小麻因此困得不得了,索性不去上體育課。

於是我也婦唱夫隨地舉手說:「老師,我身體不舒服。」跟著蹺了課。

話說回來,麻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做了便當……這可是連想像力豐富的我都始料末及的狀況。

看來這次被分到不同班,還是多少對她的心情造成了影響。

……等等,我究竟浪費了多少腦細胞在胡思亂想?

對了,剛才提到我討厭某種黃色的湯汁嘛。兒時的某個冬天,我在冰上滑了一跤,摔得膝蓋破皮,血肉橫飛——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一種可以食用的湯汁。

問我為什麼突然變得討厭咖哩?說起來都是麻由害的。

我在不確定兩隻手臂能否復原的狀態下出院,至今過了兩個星期。

這段期間,我和麻由愛的小窩的餐桌上,從頭到尾只有出現過咖哩飯。

咖哩彷佛在強調著自己不需要換人也不需要休息,不斷刷新連續上場紀錄。除此之外,它的味道也是用直球決勝負,才吃一口就辣麻我的舌頭。我是很想直接被判三振啦,但幾天下來,我明白了在挑戰過程中灼傷喉嚨、堂堂正正一決勝負才是明智的選擇。

如果我想臨陣脫逃,小麻就會當面發給我一張人生的黃卡。

卡片的效果是收卡者會當場跳樓,被加工成一張紅卡。

……沒錯,我就是那種不敵場面氣氛的沒用少年。我到底是怎麼了,竟然說自己想吃咖哩?

我本身對食物不太挑剔,有什麼吃什麼,難怪麻由在聽到我主動提出想吃咖哩後會過度反應,心血來潮地熱衷於做咖哩。這分明是我自找麻煩。

「唔咿!唔咿!阿道啊——」麻由的聲帶同樣遭到濕氣入侵,語尾聽來濕濕黏黏的。

「嗯?等等,你的肚臍跑出來羅。」我幫麻由放下捲起來的衣擺,等著她開口。

「你沒有花心吧?」這個問題問得真突然,她卻維持著一貫的笑臉,感覺真可疑……抱歉說笑的,其實我快嚇死了。

「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是在說,你會不會因為小麻不在身邊,就在別班四處花心?」

麻由的食指戳著我的腰,理直氣壯地展開偵訊。自從升上三年級被分到不同班以來,麻由幾乎每天都要追問我相同的問題。

就算我們離打排球的同學們有段距離,但是出門在外,麻由的精神難得呈現液體狀態,這大概是幾個月前在醫院探險以來的頭一遭吧。

這一回,我的面前有一道光明與黑暗的分水嶺。被烏雲籠罩的我們,與在眾光燈下打球的同學之間,相隔著一道經過體育館皇家認證的布幕。

「我的眼裡只有小麻一人。」這句話是一語雙關。就目前而言是騙你的。

我愛你愛得即使把你放進眼睛裡也不會痛(註:日文俗諺「非常疼愛」之意)……既然學會了這個譬喻,我當然得趕緊拿來用用羅,這孩子真是的。不能逃避問題,對方可是超級好奇寶寶小麻啊,保證連某個印籠都會嚇得屁滾尿流(註:典故出自時代劇《水戶黃門》。「印籠」為日本古代方便人們隨身攜帶印章、藥品等小物件的木盒)。

「唔呣——」思想健全的麻由嗅著鼻子湊了過來,顯然沒有囫圖吞棗地相信大騙子的說詞,正在搜索我身上有沒有沾上其他女人的味道。

這段期間,我胡思亂想著她接下來的行動。「只要進到阿道的眼睛裡,我們就一心同體了!小麻眼珠……合格!那麼——我要把阿道的眼睛撐開,攪得黏糊糊的羅,這樣小麻就可以慢慢地滑進去玩啦。」好啦,我沒這麼想,開個小玩笑罷了。事實上,我正輕輕地掀開布幕,偷看同學們的排球比賽。只要稍將身體向前傾,便可確保一個等腰三角形的視野。我盯著位於左右兩側、分別只能看到一半的籃球場,努力尋找熟面孔。

啊,是長瀨同學(我出神地望著她……騙你的)。

面對從敵陣飛來的殺球,長瀨變化多端地予以化解,可惜接球時用力過猛,球直直地彈向了後方,殺進籃球場內。長瀨的雙手就是這麼不靈巧,我暗自得意地心想:「真像長瀨的作風。」

這句話要是當著她的面說,我肯定會挨揍就是了。

……不不,還很難說,長瀨現在對我這麼溫柔……不,那又如何……

這真是個難解的謎題。

我老是住院,早就做好放棄升學的心理準備。雖然這麼說對伯父伯母有點抱歉,但也只能懌他們運氣不好加上沒有看人的眼光了。

我帶著半放棄的心情來到三年級數室,一頭霧水地上著課,就這樣過了兩天。

同班同學(先加上這個頭銜吧)長瀨透影印了每一科的筆記給我。記得她嘴唇發紫、綳著臉用指尖敲了敲我的桌面,眼神不知為何飄向了黑板的方向……就在這時,她把用橡皮筋捆好的紙卷丟到我桌上,隨即遠離我的座位。雖然長瀨在那之後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依然每隔幾分鐘就看我一眼,一下子撥劉海,一下子抓抓頭,不知道在忙什麼。

我猜不透她的意圖,所以連句謝謝都還來不及說。

她的字並沒有丑到像古代文字般難以解讀。這……可能不是謊言。

對了,我把長瀨的筆記借給和我一樣從開學那天起就沒來上課的伏見——柚子看了之後,她回我一句「看不懂」,甚至還把筆記丟還給我。以成績優秀自謝的伏見似乎是下定決心——不靠這種爛筆記我也要把你教會!後來我也順利地接受了考試,由此看來,我的手可能恢複正常了。

……唔,搜索範圍內目前沒找到伏見的氣息。

算了,先別管這個。

只要我們都還活著,彼此間的緣分大概就不會消失。

縱使心頭仍感到尷尬、困惑,甚至是後悔。

時間從上午推移至黃昏,我的臉頰突然被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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