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善意的指針是惡意 第五章 仰望伸手可及的天空

虐待老人的初體驗後四天。

那天傍晚,我在麻由的病房剪指甲。

不是我的,而是麻由這隻動物的指甲。

我在病床鋪上衛生紙,將麻由那五根手指和被捆滿OK綳以及繃帶的手掌放在衛生紙上,再幫她剪去過長的指甲並用搓刀修磨。因為如果放著不管,麻由這個懶惰鬼會放任指甲肆意生長,這麼一來抱她的時候我還會被她的指甲刺到。光是這樣那也就算了,重點是麻由還有可能因為折斷指甲而受傷。

「感覺挺不錯的耶,好像公主喔。」

麻由從剛才開始就發出陣陣帶有上位者傲慢態度的笑聲,並說出這樣的感想。

不過麻由是個遠離塵囂的美少女,所以這種笑聲並不會不適合她。

「那阿道就是王子了。」

「什麼王子,說我是負責保養公主指甲的傭人還比較貼切吧。」

就算真的是王子,前面也必須加上笨蛋這個形容詞吧!

我一邊開心地享受和危險搭不上邊的對話,一邊喀喀地痛快剪掉指甲利刃。

「僕人……阿道願意為我盡心儘力也不錯呢——」

麻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倒吸了一口口水,應該是因為腸胃突然變成飯前三十分鐘飢餓狀態的關係吧!

「我以前有過工蟻這麼一個綽號,服侍別人挺適合我的本性呢。」

「咦——阿道從以前就一直是阿道啊!」

「也——對——啦——」

我隨意帶過話題,接著將目標轉移到腳指甲。

我用手指捧起腳踝,剪掉發育狀況不像手指甲那麼好的腳指甲。麻由的腳指甲跟小孩子的一樣又圓又好摸,以前幫她塗指甲油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想。

「對了,今天下午你跑哪去了?」

麻由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直接向我表達內心無法掩飾的疑惑。

「我去阿道那裡找你,卻沒找到。」

「咦?你今天沒睡午覺啊?」

「我三點就起床了啦——!別把我當小孩子!」

這個幼稚園兒童用雙腳亂踢表示她的反抗,指甲墳塚被腳踢得散落床面,我被迫放下指甲刀轉而進行回收作業,邊收拾邊思考著要如何騙過失望的麻由。

事實是,當時我正和這幾天同樣定居在西病棟某病房的阿婆一起吃煎餅。也不過是嘮嘮叨叨地用似是而非的方言跟我說著「速嗎?」「真速的」「哪有那回速」這一類無意義的話,這樣也會被當成外遇或不倫嗎?雖然對方也是個人妻,不過措辭的選擇會受發言者情緒的影響,我連太太這個名詞都不想用來稱呼她。

那麼我該怎麼做呢?去朋友家玩、參加法事、采蘑菇、上補習班?這些已經用到發黃的理由不可能使麻由這個新新人類露出讓人想掏出現金送給她的開心笑容。

畢竟她是個連屍體都可以當作嫉妒對象,接受度很高的孩子。

散落床面的指甲屑已經收拾完畢,要說真話或假話都可以,但就是沒有辦法再繼續拖延下去了。騙她說我去商店是很危險的決定,因為麻由當時也去商店確認過我不在的可能性很高。

男女交往除了開心之外,也充滿令人頭大的麻煩事。

「……盯——」緊盯著我的雙眼正在譴責我。「……我是去拿這個啦!」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有備無患。我把自己薄如世間冷暖人情的生命,託付給同樣輕薄且摺成四角型的紙片上。

沒想到我會這麼快拜託它上場打擊。

「這是什麼?」

「結婚登記表。」

麻由就像在學校拿到色情書刊,趕忙塞進書包里的國中男生一樣急忙攤開紙片。在她上下打量,以令人擔心她會不會把紙撕成兩半的氣勢打開登記表後,原本的不開心消失無蹤,接著當然是向我發動突擊。

「喔呼呼嘻嘻呵呵呵呵……」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什麼叫做笑面佛。另外,目擊腦袋的螺絲被卸下的那一瞬間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今天開始我就是阿道麻啰。」

「喔——這個名字不錯。」

好,騙過了。這是我之前要求奈月小姐帶來的探病禮物,過去的我真了不起。不過離婚申請書則是多餘的。要是被她看到,就算明明沒結婚她也會哭著拒絕跟我離婚。

我阻止立刻想填上名字的麻由,咀嚼著我得以延續的生命把指甲剪完。

接著是清耳朵。

麻由幫我清耳朵的次數,和這世界上從沒說過謊的大人人數一樣多。

我抓住在我的大腿上動來動去,不了解要做什麼的麻由的脖子,從發堆里掏出她的耳朵。雖然她拍打耳垂對我粗魯的手法表示抗議,但我毫不在意地將棉花棒插進她的耳朵,直到掏出耳朵里的廢棄物之後,麻由的電源才終於關上。

「嗯,這是村裡的儲備糧食嗎?」「真不想把這種東西當作年貢交出去呢……」

胡扯的麻由和有點認真的我,進行完全成反比的對話。

「希望以後你偶爾可以自己弄。」

「啊——?我才不要。因為阿道會幫我弄呀。」

「你不是小孩子了吧?」

「小麻只有現在是六歲。」

她努力創造出天真爛漫的表情當作證據。從會依情況改變自己的主張這一點看來,麻由也已經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了。

我做出這總比謊稱自己三十歲來得恰當的結論後,繼續幫她掏耳朵。

麻由就像坐在暖爐桌前取暖的主婦,規規矩矩地把身體交給我。

真是一段令人感到舒服的寂靜時間。

就在這段寂靜中,過去的記憶突然被喚醒。

……掏耳朵嗎?

以前曾以念書為藉口被帶到長瀨家。在長瀨的房間里,進行現在聽來會淪為讓我苦悶而死的咒罵,並墮入甘甜血池地獄般的甜蜜對話,同時讓長瀨幫我清耳朵。使用完的掏耳棒前端還染上了紅色,讓我記憶深刻。

之後,嗯……我立志成為少年周刊的主角,所以就省略不說了。

不過,除了未來的我們之外,又有誰會知道我們的關係在隔天的禮拜一就解除了呢?

「……好,翻到另一邊。」

麻由雙手高舉,擺出歡呼萬歲的姿勢把身體轉了半圈。接下來是右耳,所以我也把棉花棒倒轉了過來。

「弄好以後一起洗澡吧——」

住院生活和入浴、熄燈時間這種紀律完全無緣的少女,天真爛漫又不知羞恥地向我提出這個建議。我判斷洗完澡後再去想去的地方也來得及,因此以「就這麼辦吧!」贊同她的建議。

接著病房又回歸沉默的空間。

過去的記憶仍在螢幕上顯示著,只是被按下暫停撥放罷了。

我有點猶豫地按下播放。

在長瀨家門前分開時約好明天見的隔天。

讓我們兩人變回不相干外人的原因。

原因是長瀨知道了我的過去。

消息傳達的路線有好幾條,譬如以前曾是我朋友的人。

大概某人前幾天看到我和長瀨在教室里也開始處得很愉快,所以告訴她我的背景吧?

長瀨之前的無知,只是顯示她是個非常沒有常識的人種罷了。

之後,放學後我和長瀨面對面。

我還記得。

長瀨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也記得她說「我根本不想知道」。

以多愁善感的十來歲少年自居的我,裝出因為這句話內心受創的樣子和長瀨分手。

心中感謝著上天讓我想起自己的立場。

畢竟這種事我也無可奈何。

不過我現在正懷抱著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錯誤的。

我們還不是互不相干的外人。

「每次都覺得這真是個怪癖呢。」

只要刺激右耳,麻由就會輕咳。我記得我的父親也會這樣。

「這是小麻的個人識別。」

「如果真的那麼重要,拜託你定期幫它打掃一下。」

麻由對我說的話不理不睬,她把臉頰偎近我的大腿,舒適的躺著。

……我突然覺得,其實擔任挖耳朵的工作也不壞嘛。

「好,結束啰。」

「呼啊——一」

麻由打了個呵欠,絲毫沒有想要移動的意願。

「呼啊什麼啊……不是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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