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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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已死而無憾。」

「我完成畢生的工作了。」

「我也是。」

「不過,這代表我們該開始過自己的生活了吧?」

《死者代言人》歐森‧史考特‧卡德/冢本淳二譯

母親去世的那天,我仍記憶鮮明。

無論是姊姊電話中的一字一句、父親半張著垂下口水的嘴、醫院潔白牆上的導覽圖,我都能回想得鉅細靡遺。由於那實在太過清晰,曾使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將某些電影情節當成了回憶。然而溯時而上,最後總會歸抵到母親出門前,在玄關留下的最後一面。無疑地,那確實是我自己的記憶。

我常想,為何這麼久了,它們都沒褪色?

那大概是我不曾親眼見過遺體的緣故。我的大腦為了填補那極不現實的感覺,發揮了不必要的功能,囫圇吸取那天得到的一切資訊,無論有無用處。至於沒見過遺體是因為,我當時還是小學生,而母親被大卡車撞上大樓牆壁,據說被壓得不成人形,父親當然不讓我進停屍間。

但他也沒好到哪裡去,最後整著人在通往醫院地下一樓的樓梯口僵住,動也不動,到頭來是姊姊去確認遺體。後來,與警察和醫師討論各種事宜,甚至是辦理後事,也都是由仍是高中生的姊姊一手包辦。

父親崩潰的方式很特別,簡直就像骨頭斷了卻胡亂處置,任其歪著癒合似的。我對葬禮上的事雖然已印象模糊,但記得父親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或許從那時候起,他的精神就失常了吧。隔天他還對著姊姊叫母親的名字。

那時的我還不懂那代表什麼。姊姊似乎心裡有數,但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誰教我太能幹了呢。」

某天我和姊姊獨處時,她聳聳肩這麼說。

「因為他是沒有媽媽就活不下去的人嘛。大概是腦袋裡時光倒流,當作媽媽還沒死吧。」

不曉得姊姊怎麼能像個旁觀者一樣,這麼冷靜地分析。

而且這推測還准得令人心裡發寒。我觀察父親崩潰的樣子一陣子後,不得不承認他的精神真的退回到與母親剛新婚不久的時期。所以將家裡唯一的女性──即自己的女兒錯認成妻子。還時常滿懷歉意地說些:「對不起,老是出差不在家。」「下次好像要調到關西去,又要辛苦你了呢。」之類的話。我從沒見過這麼親切的爸爸,一時間難以相信是同一個人,老實說那令我感到噁心至極。

而且他還完全不曉得我是誰了。因為他的時間退回到還沒有小孩的新婚時期,我對他而言是不該存在的人。這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所以當他離開這個家以後,我反而鬆了口氣。再說,那對我們的生活沒什麼不便。父親還是照常努力工作,照常寄錢回家。雖然與學校之間出了點小亂子(我的老師打電話來慰問,父親卻說他沒有兒子),但也被姊姊順利擺平了。既然父親自己和我們都不覺得是種困擾,無論他再失常,我們也沒什麼好管。

好幾年以後,我曾問姊姊:

「老姊你……都不難過啊?」

「……難過什麼?」

「那個,我是說……媽媽死掉那時候……」

姊姊嗤鼻一笑。足見時光飛逝,她都已經釋懷到這種程度。

「怎麼可能不難過呢?可是你和爸爸都太沒用了,我當然要做好我能做的事啊,否則還能怎麼樣?」

是不能怎麼樣。

等同於父親只能崩潰,我只能仿徨無助那樣,姊姊只能選擇面對現實,儘可能地維持我們的生活。

「真的很傻耶。」姊姊嘆息道:「人死又不能復生,大哭一場趕快忘記就好了嘛。」

在我聽來,那彷佛是對我說的。因為我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也像父親一樣,以為只要不承認母親已經過世,一切就從沒發生過。或許姊姊早就看透我沒有崩潰的勇氣,以前才絕口不提。

人死不能復生。

我就這麼屏住呼吸,度過被如此單純又冷酷的現實掩埋的青少年時期。

高一時,父親在東京買了房子,轉任到東京總公司的總務部,從過去不時調轉的業務工作中解脫了。

我也因此來到這個城鎮,接觸許多人的生死,有時揭揭瘡疤、傷傷人、淌淌渾水,自己也弄得灰頭土臉,並寫下這一切,迎接第二年春天。以文字記錄下各式各樣的事件後,我學到無論是怎樣的寫手,終究只能寫自己的故事。儘管實際流血的不是我,只要收取那些事實的是我的耳目,將它們寫成文字的是我的手,那就是我的故事。反過來說,我只能敘述我這個觀景窗所捕捉到的事物,描寫與我抱有相同痛苦、心結、悲哀的人而已。

我想,我終於能開始了。

開始描寫某個繭居在冰冷房間中的偵探的最後一案。

某個和我一樣的少女,希望母親復生卻徒勞無功的戰鬥過程。

她為何不得不選擇那唯一值得一試的方法?有誰因此歡笑,因此落淚?有什麼一去不返或遭到遺忘?吸了血的大地會長出怎樣的芽,開出怎樣的花──

現在的我,應該有資格說這個故事。

因為,我又一次失去了愛麗絲。

春假第一天,我們在「花丸拉麵店」後門開了場重要的會。

這場會是阿哲學長召開的。他身穿平時那種短袖T恤,交抱的雙手使經過長期鍛煉的手臂肌肉看起來更加威猛。應約而來的有少校,一樣在他彷若小學生的短小身軀上套上迷彩頭盔和夾克。然後是宏哥,頗有明星架勢地換上代表櫻花季將至的素雅粉紅色外套,看來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青年,實際上卻是以哄騙女人維生的小白臉。最後一個是我。

「……這次檢討會的議題是──」

阿哲學長眉心緊蹙,面色凝重地說:

「為什麼鳴海能躲過留級的命運。」

「老實幫我慶祝會怎樣啊!」

我拍響當作會議桌的木台說。

「你在說什麼啊,藤島中將?」少校頗刻意地嘆著氣搖頭說:「你好像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耶。這樣一來,留級的機會只剩下一次嘍。」

「那算什麼機會啊!」

我驚險萬分地低空飛過三月初的二年級期末測驗,以補考和補課挽救大量不及格學科後,總算能無後顧之憂地放春假,於是來到「花丸拉麵店」報喜,結果卻變成這個樣子。少校氣得兩肩高聳,拍腿罵道:

「高中沒留過級,算什麼尼特族啊!」

「少校你不也是高中應屆畢業嗎?而且那還是超難念的升學高中耶!」

「可是我上大學之前,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麼美妙啊……」

少校遙望著遠方說。對了,我忽然想到,這個人是出了什麼事才跌出菁英人士之道的啊?

「你想知道嗎?」少校抖著眉毛問。只有想說得不得了的人才會問這句話,無一例外。不等我回答,他就自個兒說了。

「讓我踏入尼特道的契機,是一本書。它影響了許多思想家和文豪的人生觀,是男人都該去讀一讀那本書。」

「是喔,那是什麼書啊?不要賣關子,快點說嘛。」

「那便是知死之道──」少校的護目鏡放出閃光說:「《武士道》是也。」

「你該不會要說,因為作者是新渡戶稻造吧(註:日文「新渡」的音接近「尼特」)?」

「不要破梗好不好!」

不要以為那種爛梗好笑好不好!

「武士和尼特族又沒有關係,當然一聽就知道梗在那裡啦。」

「哦?藤島中將,你會說這種話,想必是看過了《武士道》吧?」

少校瞪來的銳利視線使我難以回答。

「呃……我是沒看過啦……」

「我嘛,當然也沒看過。」「原來你自己都沒看過喔!」只有看過的人才能問那種問題吧!

在一旁聽我們拌嘴的宏哥,替少校回答了我:

「愛麗絲以前拜託我和阿哲辦一個跟蹤狂的案子。那時候搜到的竊聽器跟針孔攝影機,性能比市面上的高出好幾倍。結果循線一查下去,發現那是某個大學生的傑作。」

「藤島中將,你那是什麼眼神!該不會以為我向井均少校是那個跟蹤狂吧?」

「呃……啊,這個……不是嗎?聽起來就是這樣啊。」

「我也是被害者啊!」少校憤慨地抗辯:「犯人是我那個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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