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章

第二天,我接到結衣打來的電話。

『不好意思,之前麻煩你了。』

結衣輕快的聲音甚至讓人感到一絲淘氣,反而讓我更不安了。那時候我正在學生會辦公室寫前一天去參觀R高中的報告,為了避開其他學生會成員的目光,我走到走廊上去講手機。

「結果沒事嗎?」

我把手肘靠在扶手上問道。多雲的天空下,校舍中庭的銀杏樹稍上還餘下幾片葉子,受到北風的吹拂。

『沒事啦!我四處去道歉過了,當然主要是跟鷲尾先生道歉啦!啊哈哈。』

結衣的開朗反而讓我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來要說的事,其實應該當面跟你說的。只用電話說明,實在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結衣接下來想說什麼,所以拚命思索如何打斷她的話題。但是,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白費工夫。

『你也知道了吧?我父親……他已經不在了。我很感謝你們至今為我調查了這麼多事情,調查費用的報價單用手機簡訊傳給我就好了。』

「等一下。」

我什麼也沒想就說了。

「如果現在取消委託,我們會很頭痛。因為愛麗絲現在——」

我的言語墜落在扶手另一端的虛空中,彷彿聽到結衣困惑的嘆息。

「愛麗絲很多事情還查到一半,請你再等我們一下。」

『你在……說什麼呢?』結衣說道:『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爸爸已經被人砍斷頭死了啊!

你究竟在說什麼呢?他到現在還身分不明。我說想去警察局,結果鷲尾先生和社長都哭著求我不要去。』

「……對不起。」

『為什麼鳴海要跟我道歉呢?你什麼壞事也沒做啊?我已經沒有事情需要拜託你了,所以,所以……」

結衣的聲音突然失去溫度而萎縮,彷彿將被北風撕裂。在她掛斷電話之前的最後幾句話,我幾乎都聽不見。

可是結衣,你不想知道嗎?我向沉默的手機詢問。你不想知道是誰砍了你父親的頭,又是為了什麼做出這種事嗎?不想咒罵犯人嗎?不覺得對方應該贖罪嗎?或是不想報仇嗎?

可悲的自問,而我連自答的力氣都沒有。

我合上手機,塞進口袋,兩手抓著扶手蹲下。我明白沒有我幫得上忙的事,但是我們仍舊繼續調查。就如同失去手腕卻苦於幻肢痛的人一樣,空虛地搔抓已經失去的手腕。

偵探事務所位於五層高的大樓,大樓四周架設了六台監視錄影機。原本是為了調查事務所的訪客,所以隨時錄影附近的狀況。這次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場,架設在屋頂上的第六台錄影機,拍攝了區立公園前方的道路。

「不過還是太遠了,不管怎麼擴大影像,路人還是只有豆粒大小。這種像素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來。」

愛麗絲坐在床上,聳聳肩膀。

「就算如此,也是很大的進步了。」

其實本來應該是透過少校的人脈,委託大學的專家幫我們修正影像的。但是少校擺明這次要單獨行動,所以我們為了找其他人幫忙而耗費許多時間。今天八小時長的影像終於修正完畢,送回我們手上。我和愛麗絲趕緊快轉檢查。

就跟愛麗絲說的一樣,影像只能提供我們零星的情報。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得到重要的訊息。雖然在樹木的層層包圍下看不到公園,可是公園前方的道路拍得一清二楚。公園的另一邊是鐵軌,所以進出公園的人一定會被監視錄影機拍到。

「十二月十六號,最晚進入公園的人是——」

愛麗絲敲打鍵盤,倒轉影片。

「晚上十點左右的這個人。」

小指大小的影子爬上階梯。

「這應該是銀二先生吧!」

「照常理來說是這樣,下一次出現人影是第二天早上的四點四十分。」

愛麗絲拉開了熒幕下方的搜索欄。畫面變得稍微明亮了些,靠近車站的另一個階梯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我確認了自己手機的來電記錄,十二月十七號早上五點接到少校的來電。當時他告訴我銀二先生過世了。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黑影應該是第一個發現者,也就是少校。十分鐘之後陸陸續續來了其他人進入公園,應該是其他街友吧!

「這應該是你吧!」

五點半左右,畫面上出現把腳踏車停在路邊、衝上階梯的人影。

「應該是,那時候附近沒有其他腳踏車。」

此時天空開始泛白,警車也到達現場,公園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接下來的事,我已經親眼看過了。愛麗絲停下影像。

「謎團終於轉變為確實的存在了。」

我點了點頭。

平常的區立公園到了晚上就杳無人煙,就連改建工程暫停期間都有護欄擋住各處出口。這幾天根本無人進出,唯一的例外是公園最後的居民銀二先生。

事件發生當天,從銀二先生回到公園到第二天早上少校發現無頭屍體為止,都沒有任何人進出公園。那麼究竟是誰,又是如何砍下了銀二先生的頭部呢?也看不出來有任何搬運砍頭用的道具進入公園的痕迹。

「對方是怎麼動手的?還有為什麼動手?」

愛麗絲呢喃道。

我想告訴愛麗絲卻又開不了口,因為她是無法收手的吧!昨天結衣打電話給我,清清楚楚地說要我們停止調查。不管你如何努力解開謎團,所作所為都是白費工夫。住手吧!

可是我說不出口,什麼也沒能告訴愛麗絲。當我開不了口時,愛麗絲突然在床單上站了起來。

「現在才晚上八點,還太早了。鳴海,你姊姊大概在擔心你,還是先回家一趟吧!凌晨兩點半再來我這裡一趟。」

我抬頭望向偵探,眨了眨眼睛。

「兩點半?是可以來啦,可是為什麼?」

「我偶爾也想做一些普通偵探會做的事。」

現代醫學還不承認「開放場所恐懼症」一詞,而愛麗絲自稱有這種病狀。但是她本人不認為是缺陷。因為討厭外出,平常都窩在事務所度日,如此而已。這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就跟個子矮所以不去籃球部或是頭髮短所以不綁馬尾一樣。

總而言之,這應該不是一種疾病。我會如此認為是因為雖然不得已,愛麗絲最近外出次數還 是增加了。

「是啊,可能是神在我那頁的記事本上寫說太陽、月亮跟星星都很討厭我吧!」愛麗絲說道。「我並不介意。如果真的得外出的話,我就一邊咒罵世上所有的光芒一邊開門就好。這次的事件現場這麼近,我就勉強自己一下吧。」

愛麗絲的口氣很高傲,但是不緊緊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擺就走不出去。路燈微弱的燈光照射在我們身上,兩人像七爺八爺的影子長長地伸入公園的黑暗中。愛麗絲在平常穿的睡衣上頭罩了厚厚的斗篷,奇妙的搭配讓我找不出理由跟他人說明。不過比起服裝搭配,光是走進公園就已經算是惹上麻煩了,我在意也沒用。

仔細想想,我當上愛麗絲的助手以來,還是頭一遭進行這種所謂真正的搜索。因為警察依然禁止大家進入公園,我們才會選擇深夜到訪以掩人耳目。最後一班電車也已經開走,公園附近一片寂靜。公園裡充斥了死亡的氣息,彷彿觸手可及。改建工程也一直中斷,因此混合了鋪上鐵板的地區、翻過土的地面和乾枯的草地,看起來像可悲的拼布藝術。

「你想得起來,屍體是以什麼方式倒在哪裡的嗎?」

我點頭回答偵探的問句,一邊踏入黑暗之中。因為腳下還散布黑色的血跡,我無需努力就想起來了銀二先生是倒在兩大片生鏽且沾滿沙塵的鐵板中間。

「他的頭朝這邊,像這樣——」

我詳細地向愛麗絲說明那天早上我目睹的情況。但是就算說出口,我還是沒有真實感。

直到現在,警方都還沒找到銀二先生的頭部。另外大概是少校接受調查時沒說,所以屍體的身分至今尚不清楚;結衣想要跟警方聯絡,又遭到經紀公司阻攔。所以目前社會上僅得知是一名通稱銀二的年老街友遭到殺害。

只要這樣就夠了,不是嗎?事情像這樣掩埋起來就好了。就算挖掘出真相,又有誰會感到高興呢?

「鳴海,拿出平坂電腦。」

愛麗絲的呼喚,打斷我混沌的思緒。我取出平坂電腦,熒幕上出現分割成三分的全景影像。儘管畫面經過光線修正處理,還是粗糙得難以辨識。

「從這邊進入公園也……嗯,還是會拍到。」

我手上這台平坂電腦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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