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故事,主角是個硬派到令人無言的男人。

其實我不大熟悉這個男人,也不曾當面和他交談;更何況少數關於他的資訊全都來自傳聞。最離譜的是,他幾乎沒有在這個故事中出場。儘管如此,這仍然是屬於他的故事。

他的綽號叫作「熊拳」,據說是因為曾經赤手空拳地打死一頭熊,才有了這麼一個讓人笑不太出來的諧音綽號。然而無論他身在阿富汗、南斯拉夫還是剛果,大家都如此稱呼他。或許是因為日本人的名字比較難念吧?

他曾是馳名於多國戰場的傭兵,卻在體能達到巔峰的三十多歲時一度退隱。因為他回到故鄉日本時認識了一位女性,並且愛上了她。

儘管所有人都不祝福這段戀情,他們還是生下了一個女兒。由於不可能於養育小孩同時繼續從事不法勾當,他決定洗去滿身的煙硝味和血跡,在東京安身立命。

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選擇經營拉麵店,或許其中有什麼象徵性的意義也說不定。繼承了由大陸漂洋過海而來的中華拉麵基因,湯頭裡卻吸收了這個國家中各式各樣的飲食文化,最後演變成不折不扣的日本料理——這是日本拉麵的歷史,也意外地和兩人生下的女兒有著相同的背景。

然而就在妻子早一步離開人世之後,他卻在某一天拋下了女兒和麵店,再度以「熊拳」的身分回到戰場。他曾在這個和平的國度經營拉麵店的唯一證據,就只有拉麵店的門帘了。

他的本名叫作花田勝。

根據似乎是事實的傳說,他本來想直接用名字當作店名,卻被妻子嫌「俗氣」,於是去掉了「Da」和「Sa」兩個音(註:日文中表示俗氣或沒水準的形容詞發音為dasai)——

——成了「花丸拉麵店」。

這就是那間拉麵店的店名。花田勝的故事從這裡開始,也在這裡結束。

*

話說回來,雖然最近幾乎完全忘了這回事——不過我的確還是個高二的學生,而且快要滿十七歲了。我竟然是在教室里和同學聊天時才想起這件事,怎麼會這樣啊?難道我對上學有什麼心理障礙嗎?

總而言之,對話的內容就是這樣——

「……只剩下一個月了,藤島也請記得來幫忙,十月不要排太多打工喔!」

午休開始的鈴聲響起,一個女生的聲音也同時傳來。我一抬起頭,便看見一頭短髮、看似堅毅的眉宇以及和藹可親的眼眸。原來是彩夏。我把上午的課全都睡掉了,腦袋現在還昏沉沉的,所以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更不知道為什麼連其他女生都三三兩兩地往我座位四周聚集過來。

「……什麼只剩一個月了?」一個月後有什麼事嗎?

「拜託你仔細聽人家說話好不好!你一定又從班會時間一直睡到現在了吧?為什麼藤島你總是專門跑來學校午睡呢?」

我正想回嘴說「最近遇到一堆麻煩事,害我很累啊!」旁邊的女生就插嘴了。

「這不算午睡吧?他好像從早上就一直睡到現在啊?」

「有時候還睡到放學,晚上七點了還不醒。」

「我聽說他連上體育課都在睡耶?」

「真的嗎?那很強耶!是怎麼辦到的?」我才想知道咧!你們想亂編到什麼時候啊?

「藤島在睡覺方面真的很有才華喔!」

彩夏不知道為什麼顯得很得意。

「以前還曾經說夢話跟我聊天呢!」

「你應該叫醒我才對吧!」我忍不住吐槽,好像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對了……你剛才說下個月?下個月有什麼事嗎?」

女生們的眼神同時進入了冰河時期。我低頭趴在桌上迴避這些可怕的視線,同時拚命地試圖回想。今天好像是九月的最後一天了吧?呃……整整一個月後就是十月……十月底……

「啊!是我生日!」

「誰知道你的生日啊!」「是喔,生日快樂啊!」「幾歲生日啊?我看你好像開始有老人痴呆的癥狀了,大概有七十七歲了吧?」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群起圍攻我啦!

不過這時我才終於想起一件事——我快要十七歲了。這麼說來我應該還是個高中生,轉進這所學校之後還不滿一年。

原因說來話長,總之我目前正在一家偵探事務所打工,擔任助手。回顧自己所寫的案件記錄,這短短一年來竟然就遇過十次足以成為刑事案件的糾紛。我的高中生涯還剩下一大半,照這種頻率算來,畢業前恐怕還會遇上十五件左右的案子。我不禁有點頭昏——萬一我在高中畢業之前就先從人生畢業了怎麼辦啊?

然而彩夏突然湊近我的面前,把我拖回了現實。

「跟你的生日無關啦,我們說的是十一月三號。你應該知道那天是什麼日子吧?」

「……安產節?(註:日文中的十一月三號1103和「安產」諧皓)」

「文化節啦!就算你已經和整年都在放假的尼特族差不多,所以搞不清楚國定假日……」

「難道我連稍微恍神的權利都沒有嗎……?」 「……可是你竟然連校慶的日子都不記得!」

嗄?校慶?

*

僱用我的偵探事務所和彩夏打工的拉麵店位於同一棟建築物。走出JR和私鐵及地下鐵路線雜亂交錯的巨大車站東側,穿過流浪漢聚集的公園後走到人煙稀少的死巷——一棟不顯眼的灰色低矮住商大樓就是店面所在。這裡的地標是掛在一樓門口那刺繡精美的紅色門帘,上面寫著「花丸拉麵店」。拉麵店很小,只有五個靠櫃檯的座位;店主人稱明老闆,是個總是穿著挖背背心配黑色圍裙、胸部纏著布條,模樣健康到令人目眩的大姊。

「彩夏說最近要準備校慶活動,暫時會比較晚過來店裡……可是鳴海你為什麼還是一放學就來了?」

傍晚四點,我一出現在拉麵店裡,櫃檯後的明老闆便這麼問我。

「啊,是因為在班上沒有安身之處嗎?」

「沒、沒這回事啦!」我不禁有點著急。「沒有人在我睡覺時決定了班上的攤位活動,也沒有人叫我什麼事都不用做,更沒有人直接把我的桌子拿去當切割台用啦!真的沒有這些事!」

可是為什麼我有種想哭的感覺呢?一定是因為明老闆一直在切蔥的關係吧……?

「不過你在我店裡也沒什麼存在的必要,不點餐的話,你還是快滾出去吧!不要妨礙我準備材料。」

我好歹也是前店員,居然這樣說我!可是我不能就這樣出去。

「呃……就是說呢……這個嘛……我是為了校慶的事來拜託明老闆你的啦!」

「拜託我?」

「因為我們班上決定要賣冰淇淋。」

明老闆握著菜刀的手停了下來。

「花丸」是一間奇特的拉麵店,因為甜點的冰淇淋比拉麵本身還有名。聽說明老闆是因為父親失蹤而不得不繼承拉麵店,在那之前其實她努力進修的目標是成為冰品師傅。

「所以……如果明老闆能教我們做冰淇淋,就一定沒問題了。我們班上的女生們是這麼跟我說的啦……」

「……我哪有那種閑工夫啊!那拉麵店怎麼辦?」

明老闆一臉不耐煩地這麼說完,切蔥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是啦……只要讓大家每天來『花丸』學著做就可以了吧?」

「你白痴啊!那還不是一樣?我在這裡顧小孩,那誰來做拉麵啊?」

「這……這個嘛……那就由我來——」

「你剛剛說什麼?每隔半個小時就摔破一個碗公的鳴海同學,你說你要來幹嘛?」

「非常抱歉對不起我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了!」

唔,雖然早就知道結果大概會是這樣,明老闆也太不留情面了。

總之,這就是我被分配到的唯一一項校慶準備工作——說服明老闆幫忙。

「我告訴你,我們這裡一直都是拉麵店,不是冰淇淋店。我也是有身為拉麵店老闆的堅持的。好啦,把這份送去給愛麗絲吧!」

明老闆在碗公里豪邁地灑進一把蔥花,然後推到我面前。碗公里只見煮熟的豆芽菜和蔥花,害我愣了好一陣子。儘管每次都是這樣的情況,明老闆還是會特地向我解說。

「這是蔥花味噌拉麵,不要面不要湯不要叉燒不要筍乾不要味噌。」

「拉麵店老闆的堅持也不要了嘛!」

然後我就被揍了。

這個愛麗絲就是我的僱主,住在這棟大樓的三樓。308室的房門上掛著一塊招牌,上面以奇幻風格的字體寫著「偵探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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