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終章

她默然不語地望著那一幕。

染紅的庭院泥土。頭部流著鮮血,動也不動的他。

當時,她感覺到的是——

為了矇混帶過那種感覺,她心想著。

(他……他是笨蛋嗎……?)

為了救從樹上跳下來的自己,他也毫不遲疑地跳了下來。

嘴上說來很感人,但根本是徒勞。那是當然。平凡的孩童不可能救得了自己。他們只會糾纏成一團掉向地面而已。他只會變成緩和衝擊的人肉緩衝材而已——不,甚至無法徹底成為緩衝材。換言之,就和一般的跳樓自殺沒有兩樣。

太愚蠢了——她不得不這麼想。

她覷向他的臉龐,眼睛似乎還微微張開。還有意識嗎?

這時,她想起來了。他會做這種事的可能原因。

「——你是為了契約嗎?是因為想幫助妾身,而變成真正的主從關係嗎?」

但是,他小聲說出的答案,卻與她預期的答案不同。

「契約是……什麼……?」

「!」

他忘了。她愕然失聲。

但是同時,也在心底領悟到了。

他忘了。這就是答案。他真的忘了。恐怕——甚至也忘了她是受詛咒的道具。

(多麼地……愚蠢啊……!)

即使他忘了,自己也還記得。開玩笑許下的約定。類似文字遊戲的誓約。

你幫助了妾身多少,妾身就會回報你——自己確實這麼說過。

那麼,她該怎麼回報這份愚蠢才好?

為了拯救受詛咒道具不值一提的墜落,而挺身相救的這份愚蠢。面對如此巨大的愚蠢,自己有東西可回報嗎——?

「嗚……嗯嗯……」

然後——

頭部流著鮮血的他微微動了動身子,鮮血更是變得清晰可見。

她察覺到了自己心臟的悸動。並非是擔心他能否得救。絕對不是。

正因自視甚高,她才無法搪塞帶過自己內心的思緒。

承認吧。

自己現在……

正在發情。

(嗚……)

原先遺忘的頭痛再次復甦。同時,她領略到了。

這就是沒有答案的那個不安的解答。

即使由不會受到詛咒的人類持有,受詛咒的自己的「形質」仍然不變。「想看見鮮血」的慾望不會消失——自己一直在無意識間封起這份慾望。但如今已超過限度,頭痛就是證明。

會想離開這個家,可能也是這個原因。想看見血的慾望愈來愈高漲,她在無意識間將其壓抑,但又無法徹底壓下,於是以頭痛這個形式顯現——所以她只能離開這個家。

「哈……哈哈,真是……可恥。」

她按著頭,難以自制地感到可笑,笑了起來。同時下腹部因他鮮血的顏色而陣陣發疼,笑了起來。

真的只有可恥兩字能形容。誰?當然是受詛咒的自己。看見這種幼童的鮮血後,正感到興奮的自己。

「哈……明明是自己主動締結了契約……哪裡是自視甚高的刀了……哪裡是厭倦砍人了。真的……只是野獸吧。是只要有餌食就好的野獸吧……!」

真是醜陋——她忍不住心想。

痛切地感覺到,他是那般純潔,自己是這般污穢。

實在是——太不相配了。

甚至讓她感到羞恥。

(那麼……妾身究竟……該怎麼做……?)

在心底深處,她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

*

切子兩人和恩·尹柔依兩人離開現場以後——

春亮與此葉正互相凝望。現在她已經撿起自己脫下的和服穿在身上。因為只有一件衣服,還是有著毫無防備感,但總比全裸來得好。

不知為何,春亮在此葉的雙瞳中感受到了非常沉悶的重壓,無法別開目光。

「雖然那個人撒了謊騙你那是毒劍,但春亮——你真的有殺死妮露夏琪的覺悟嗎?」

不能說謊。他老實回答:

「——嗯。」

此葉的眼神閃過動搖,彷彿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般,彷彿隨時要哭出來般。

「春亮……絕不能受到詛咒。因為你是……我們的目標。」

「我……並沒有那麼特別啦。」

「很特別。你和我們……絕對不一樣!」

此葉加重語氣,然後悄悄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隻貫穿了春亮肩膀的手。

「我們……有罪。名為詛咒的罪。我們……已經受到詛咒了——沾滿詛咒、全身上下都是詛咒……」

「那是……」

「不只是這樣!我——我也有著無法實現的願望這個詛咒。其實我也很想、很想、很想解開這個詛咒啊……!」

春亮心想,眼前激動的此葉真是前所未見。原因一定在於她凝視著的手。在於險些奪走他的性命,現在還殘留著些許紅色的那隻手。

「雖然也有不太明白的地方,但如果你要解開詛咒的話,我什麼忙都願意幫。之前我就說過了,以後我還會繼續說。我會永遠站在你們這一邊。」

儘管春亮這麼說了,此葉仍是好一陣子像在隱忍什麼般垂著臉龐。

「我——做了無可挽回的事。這讓我再次確認到,自己真的置身在非常靠近詛咒的地方。我還記得手上傳來的觸感、噴進口中的血沫味道、傳進耳里的悲鳴。我一點也不想知道。要是可以忘記就好了,要是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就好了!」

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詞,在一瞬間變作悲鳴般的語調。

但旋即又靜靜繼續。

「即便如此——還是不會消失。那些記憶會緊纏著我,我會無能為力地被擊垮。不,是我自己在想,快被擊垮吧。這是對於太過醜陋的罪,我應受的懲罰。這是我對自己懷有的惡意。是我對自己施下的詛咒。我已經……再也不得不詛咒我自己……!」

春亮覺得她似乎在手上施力。

「……已經不行了。不能……一味依賴春亮所說的會站在我這一邊。因為我難以自制地無法原諒我自己。卻要視而不見,壓抑忍耐的話——我絕對做不到。所以……」

接著她抬起頭來時,臉上帶著像是已經死心放棄的微笑。

同時散發著非比尋常的氣息——

她抬起手,將手刀前端對準自己的脖子。

「我想要……結束這一切——」

見狀,一行人都吃驚地倒抽口氣。不會吧。怎麼可能。

「等……此……此葉!」

「此葉!不可以做傻事!」

「小此,慢著,你先等一下!再重新考慮一下!」

菲雅比起驚訝,更是顯得氣憤不已。她緊皺起眉,往前傾身。

「乳牛女……!你這個大獃子!到底在想什麼!」

菲雅緊握住依舊從掌心延伸出的立方鎖。因為還束縛著昏迷中的虎徹,所以無法使用魔術方塊。她只能瞪著此葉,說:

「你是我第一個遇到的同類——就像競爭對手一樣。我看你很不順眼。是啊,沒錯,我看你非常不順眼。可是,正因為如此,我才想贏過你。所以,為了不輸給你,才想努力做些對人有益的事情——」

是話語跟不上情感變化吧,這時菲雅一度將聲音咽回喉嚨深處。

「然而……你卻要一個人先逃跑嗎!先放棄嗎!」

菲雅發自內心的吶喊。可以感覺到強烈情感,她確切真心的話語。

——儘管如此……即便是菲雅的話語……

仍然無法阻止此葉朝著自己揮下手刀。

*

她在屋頂上看著夜空。漂亮的星空。雖然能見度不高,但她心想,這片星空真是過幾百年都不會變呢。就在這時——

「你在做什麼~?」

響起了一道悠哉的聲音,他往屋頂探出了小腦袋瓜。是發現自己在這裡,特抱準備了梯子爬上來吧。

帶著依然不輸給聲音的迷糊表情。

頭上包著繃帶。

「你啊,明明才剛從高處往下掉而已,又爬上這種地方。你是笨蛋嗎?」

「我總不可能從屋頂上摔下去吧,這裡很寬敞啊。」

明明屋頂很寬敞,不知為何他卻緊緊坐在自己身旁,然後仰頭望著星星。

她發出嘆息,喃喃低語。也知道自己沒頭沒尾。

「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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