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三章

第三章「名為騎士的黑暗,其意義」 「The blade-It"s two-faced.」

*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她茫然地想著。

眼前有座庭院。古老巨木的樹葉、晾衣竿上的衣服、恣意生長的雜草,全都被微風吹得左右搖曳。庭院角落有間小土牆倉庫,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沒有養著鯉魚的池塘、踏腳石、石燈籠,也沒有洗手缽。所以空間莫名地過於寬敞。她心想,要是能打掉那間土牆倉庫,蓋座別館就好了。

屁股底下是坐墊,再底下是鋪著木板的緣廊,坐墊旁邊是倒有茶的茶杯。背後是空無一人的起居室。裡頭還擺放著「電視」和「收音機」等各種不可思議的道具。時代還真是說變就變呢——她如此想道。

嗯——沒錯。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僅是為什麼會在「這個家」,也可以說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代」。

與時代脫節的刀,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自己也早就明白了。戰爭已經不可能再發生。至少將領與士兵在地面上刀刃相向的「會戰」不會再發生了。

那麼,自己為何存在?忘卻了意義後,為何存在?

這個和平的國家不需要武器。這個和平的時代不需要武器。想防身的話,有菜刀就夠了。只要對方不揮刀,自己也不需要揮舞……

「好無聊啊……」

她隨便喝了一口杯里的茶,一面望著一成不變的庭院,一面喃喃自語。

這不只是現狀,而是一直都是這樣。

她對各種事物都感到厭煩了,所以才會來到這個家。

坦白說——她根本不在乎詛咒。反正詛咒不過就是那樣,她認為只能順其自然。對自己而言,這就和思考自己的存在意義,和思考從前或以後,是等級完全相同的事情。

總之,她想要變化。就算不是「解除詛咒」這方面的事也無所謂。沒錯,如果眼前有其他消磨時間的方式,那去做那件事也無妨——

這時,眺望著的庭院里冒出了孩童的首級。但其實只是從視野下方伸出了腦袋瓜。

對方是計畫藏在緣廊底下,再悄悄接近嚇她一跳吧,但自己當然老早前就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她毫無反應地目不轉睛回望後,他像在說「呿~」一般微微噘起嘴。但是馬上又恢複了精神,保持著朝緣廊探出上半身的姿勢。

「噯噯,你要解除所謂的詛咒吧?加油喔。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然後對她這麼說了。雖然起初見面時還相當緊張,但住進這裡已過了數日,這個小孩——春亮也相當習慣她的存在了吧。開始會像現在這樣語氣親昵地向她攀談。姑且不論她對此是否感到高興。

「哼,怎樣都好。妾身可沒有決定要解除詛咒。」

「咦~?那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因為崩夏一直死纏爛打地說會泡好喝的茶給妾身喝,妾身被他煩到受不了。而且,那傢伙最後甚至還下跪求妾身……哈,他一定是迷上妾身了吧。」

故意開玩笑地說完,「是嗎~?」春亮偏過腦袋。到下跪為止是真的。

「當然是。聽好了,你可能還無法明白,但男人都喜歡大胸脯。你的母親——崩夏的妻子肯定也是。」

春亮又再次歪過頭,回道:「是嗎~我記不太得了。」聽崩夏說,生下春亮後,他與妻子馬上就離婚了。雖不曉得是否為真,但這樣一來,他確實會不記得母親的長相和姿態吧。

「等你再長大一點,也會痴迷地撲向妾身的胸脯。不然,現在就試試看吧?」

「不……不用了……」

他跟個大人一樣害羞。見狀,她邊勾起嘴角,邊將茶杯放在一旁。

「總之——妾身不在乎詛咒,為了解除詛咒而做些什麼太麻煩了。順其自然吧。」

「可是,爸爸說過解開比較好喔。」

「詛咒是什麼,小鬼,你知道嗎……?」

她刻意彎起嘴角,打量春亮的臉龐。她心想,這是個好機會。

「妾身的詛咒——就是想看見鮮血。妾身的持有者,以及妾身自己都是。不論再高尚的聖人君子,一旦拿起妾身,就無法逃離這股衝動。崩夏沒有告訴你嗎?妾身在來這裡之前,原先待在某戶大財主家。」

「大財主?」

「就是富有人家的意思。宅第比這棟房子大上好幾倍,四處都擺設著看來價格昂貴的壺和掛軸——不過,妾身醒來看見的時候,幾乎所有擺飾品都已經被鮮血弄髒了。因為太久沒有人拔出妾身,累積了不少詛咒吧。」

「……」

「妻子、女兒、兒子、父母、下人,還有一個偶然造訪的送貨員。大開殺戒、衝動平息下來後,多半是突然恢複了理智吧。妾身正想向那位許久不見的主人搭話時,他已經舉起妾身,貫穿了自己的喉嚨。之後又發生了不少事情,正當妾身思索該如何是好時,被稱作警察的傢伙帶走,又被關進了黑暗的空間里,然後崩夏就出現了——嗯,接下來就不用說了吧。」

下跪一事已經說過了。當時她還心想,真是奇怪的男人。

「明白了嗎?這就是妾身,是妾身的詛咒。醒來便殺人,膩了便沉睡,然後再醒來殺人。這就是戰國之世以來,妾身一直反覆做的事情……」

她眯起雙眼,壓低嗓音,釋出了沉重的殺氣——如此說道。如果是貪生怕死的人類,可能光這樣就會失禁。

她想,他最好失禁吧,最好感到害怕。對自己而言,結果這名少年也只是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礙眼小動物罷了。但是——

「我知道,爸爸告訴過我了。況且我至今也見識過了很多東西。」

那個小動物卻在野獸面前,天真無邪地笑了。

果然。和最初威脅他時一樣。為何——他為何不害怕?

「而且啊,聽說我有藉由『持有』該物而讓詛咒失效的體質。所以你放心吧。」

崩夏告訴過她。現在她仍然半信半疑,但見他說得斬釘截鐵,說不定是真的吧。

比起這件事……比起這種事情——

她實在不覺得眼前的這個小鬼,真的理解究竟什麼是詛咒。也不明白詛咒的可怕、駭人、醜陋。危險。

但是,至少現在在這裡的自己、可以空手砍殺人類的自己,並不是詛咒那種籠統不明的存在。而是現實中的威脅。他應該也明白這點。但為何卻不害怕?為何還能面帶笑容?

這個悠悠哉哉,名叫夜知春亮的小孩是——怎麼回事?

不明所以的感覺襲向自己。那種感覺像是坐立難安,也像恐懼,也像心煩。

「對了,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是村正,但只有這樣的話,以後會很困擾吧。聽來很像姓氏,就當作是姓吧,那必須想名字才行。你有想到什麼嗎?沒有的話,我們一起想吧。嗯~要取什麼名字好呢……」

在她沉默的期間,春亮逕自展開下個話題,獨自一人念念有詞。名字根本無所謂。

忽然間,一個疑問竄進腦海。不是關於他,而是關於自己。

現在自己正將這名少年視為暫時的持有者。因為崩夏糾纏不休地說,這樣一來詛咒就不會發動,她才會不甘不願地照做。她依然對這個提議興緻缺缺。覺到可疑的事情,也依然根深柢固地存在自己心底。

假使兩個人說的都是真的吧。自己的詛咒是「想看見鮮血」。如果因為春亮持有她,而使得詛咒失效的話,春亮便不會受到那股慾望的折磨。

但是——但是……

自己懷抱著的「想看見鮮血」這份慾望,究竟又會何去何從?

就某方面來說,這也是一種詛咒。是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形質。

詛咒不會生效的少年擁有自己時,會演變成什麼結果呢?是自己的慾望也會一起被抹除?抑或是——

「你喜歡什麼樣的名字呢~?優美的?還是帥氣的?噯,一起想吧。你也不想要有奇怪的名字吧?」

「……怎樣都好……」

她茫然地撂下令天不知說第幾次的台詞,刻意遺忘腦海中的所有思緒。

安靜的庭院。撫過緣廊的微風。少年的聲音雖吵,但不至於刺耳。只要別去聆聽內容,聽來就像風鈴一樣。

她吁一口氣,再次拿起放在身側的茶杯,湊到嘴邊。雖然徹底變溫了,但也許正好適合眼前溫和的風景。

沒辦法。溫和的事物,已經是莫可奈何。

所以,再待在這個家一段時間也無妨吧——她感覺到類似死心的心情模糊地湧上心頭。令她火大的是,最後結果跟崩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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