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汝是春亮嗎?-Imitation of Life-

櫻參白穗在櫃檯上以手托腮,死盯著那個男人瞧。

昏暗的店內。這間骨董店從以前就只是一處老舊又死氣沉沉的空間,即便老闆——也就是她的父親過世之後,氛圍也沒有改變,依然是老舊又死氣沉沉。也依然充斥著墓地般的停滯感和靜謐——除了一尊人偶向她搭話的那個瞬間,她的人生從此改變了的那個瞬間外,這確實才是這家店的日常光景。

白穗暫且將目光從那個沒有什麼特徵的中年男人身上移開,看向放在櫃檯上、他用顫抖的手剛寫下了文字的一張紙。和演技一樣。為了掌握對方的身心,就必須妥當地運用輕重緩急。在對方因自己別開目光而鬆了口氣的那一瞬間,就要趁虛而入,刻意地將冰冷的話語之刃刺進對方的內臟。

「——我想先聲明一件事。」

「咿……聲……聲明什麼?」

她拉回視線。與開始顯露出畏怯態度的男人呈現對比,白穗繼續維持著眼神和話聲中的冷意,說道:

「這間店可不是在做慈善事業喔。收購的骨董,是在賣給想要買下的其他客人以後,我們才能得到利益。換句話說……想讓我們收購無法賣給其他客人的東西的客人,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客人,就跟沒有價值、反而會帶來虧損的罪犯沒有兩樣,也就是不管遭受到什麼對待都不能抱怨的存在喔。麻煩請你考慮到這一點,誠實地回答我這個問題。」

中間夾雜著無聲的吐息。這也是輕重緩急的步驟之一。然後,她在最具有效果的時間點上打破持續了數秒鐘的沉默。

「你以為——這個受詛咒的物品……不可能賣給其他客人的物品,我究竟會花多少冤枉錢收購呢?」

「咿……咿————!對……對不起對不起——!」

剎那間,男人臉色變得慘白,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骨董店。幸好他撞到架子後,沒有弄破器皿或是陶瓷器等商品。

店內恢複安靜。白穗吐了一口大氣後,輕輕轉動視線,看向放在櫃檯上的東西。她依然以手托腮,略微撇下嘴角嘀咕道:

「看他落荒而逃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受到了詛咒呢。我第一次猜中……」

當然,白穗並不具有看穿受詛咒道具的鑒別能力。不過,也同樣沒有鑒定其他骨董的能力就是了。她做的事情,就只是心情好的時候才坐在這裡顧店,有客人想請她收購物品的話,就適度以便宜的價格買下來,再貼上比收購價高一點的標價後,擺進店裡。這樣一來,至少不會虧損——她完全沒有賺大錢的打算,只是為了讓打發時間地坐在這問店的櫃檯、吸進充滿骨董味的空氣,也就是骨董浴而非森林浴這項日常行為,稍微增加一點實用性而已。

但對於這項隨意的消磨時間做生意行為,白穗也訂定了唯一的規則——就是絕不能為戀人造成麻煩。要對有可能威脅到自己寧靜生活的道具多加留意。基本上受詛咒的古老道具,多是以骨董的形式在各色人等手上轉渡。既然自己是處理骨董的人,多多留心絕對沒有害處。

所以白穗一旦在出售客人的態度和帶來的東西上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息,總之就會先像剛才一樣套對方的話。然後,今天是第一次擊出了漂亮的安打。她不禁心想,看來就算有可能徒勞無功,以後還是都要套話看看。

那麼——白穗看向櫃檯上的收購申請表,也就是剛才的男人明顯行跡可疑又畏畏縮縮地寫下的東西。究竟表格上的姓名地址和電話是不是真的呢?要確認很簡單。但有意義嗎?

然後——櫃檯上還有另外一樣東西。

是男人帶來的大手提箱。從打開的手提箱里,被折起的類似木質人體模型的人偶露出了手腳。大小跟一般孩童差不多,以人偶而言算是相當龐大,但構造本身很簡單,僅是用繩子將年代久遠的流線型軀體串在一起。頭部也只是球體狀,鼻子的部分更只是稍稍突起了些訐。

坦白說,白穗會覺得這個像是人體模型的人偶很可疑,只是一種直覺。因為她總是和另一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偶待在一起,所以身體記住了那種「非比尋常的人偶氣味」般的東西,然後可能也在這個人體模型上隱約感覺到了那種氣味吧。

這東西是什麼?又是何種受詛咒的道具?因為那個男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逃之夭夭,她無從得知。但白穗心想,至少還不到擁有意志,也就是足以人形化的地步吧。她在人偶身上感受到的,終究只是不尋常的、沒有意志的東西的氣息。

「算了。總之——既然對方丟下東西就跑了,就表示他是免費讓我們收購。既然如此,要怎麼處理這樣東西都是我的自由吧……」

簡單來說,丟掉它或破壞它是最輕鬆的方式。但是,一想起同樣是受詛咒人偶的最愛戀人,她就無法神色自若地那麼做。假設丟了它——戀人會生氣地說:「要是被人撿走了,可能會給那個人帶來困擾耶!」假設毀了它——戀人會傷心地說:「基本上我們也算是同伴呢……」要是因此就被討厭,自己只能去死了。

如此一來——雖然麻煩,但該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不論這是擁有何種力量的受詛咒道具(但也有可能是那個客人自己誤會了,「認定它受到詛咒」而已),都和自己沒有關係。正如方才她對那個男人說的——無償地收下這種東西又妥善處理,是經營慈善事業的人才會做的事情,她一點也沒有打算這麼做。會樂意處理這種事情的濫好人另有人在。

白穗稍稍離開椅子,朝櫃檯上的手提箱伸長手。

「真是的——真的就只有那個人類我無法理解。保管受詛咒的道具到底有什麼樂趣啊?而且就算解除了詛咒,也拿不到任何報酬啊。」

白穗一邊發著牢騷,一邊使出全身的力氣壓向那具露出了半副身體的人偶,將它硬塞回手提箱里。同時配合著用力的節拍斷句,繼續自言自語。

「嗯,畢竟我不可能明白……變態的變態思考嘛——現在只要有可以……擅自寄這個東西過去也沒問題的場所這項事實……就足夠了!」

沒錯,絕不能把這種東西放在家裡。把受詛咒的道具塞給那個變態男可以說是天經地義。塞給那個乍看之下人畜無害,但其實總是等著可以採取變態行為的機會,一看到對方是女人,就不顧一切地接近對方,呢喃說些變態的話語,然後一邊說著「這只是偶然發生的意外」這種無聊的藉口,實則一邊做出變態行為的那個變態男人就好了……,

白穗一面想著這些事情,一面更是在兩條手臂上施加全身的力量。但她完全沒有發現這個時候,自己的手肘不小心輕輕壓住了那具人偶的鼻子。

「嘿……咻!」

就算勉強,反正只要塞進去就好了。白穗硬是關上手提箱的蓋子後,扣上金屬零件。但大概是因為卯足了全力把人偶塞進去,那個老舊的金屬零件看似隨時都會迸開,顯得非常緊繃,但白穗決定視而不見。至少可以撐到送互對方家裡吧。之後會有什麼結果她才不管呢。

接下來,白穗從櫃檯底下拿出宅急便的貨到付款單,一邊看著手機里的通訊錄一邊潦草寫下那個地方的地址,再將那張單子貼在手提箱上,最後撥打電話。

「喂?我想請你過來收貨,能夠現在立刻過來嗎?」

白穗一面和宅急便的員工講著電話,一面思索。這樣一來,自己的工作就做完了八成。剩餘兩成——就是聯絡逃走的那個男人,跟他好好算帳吧。雖然不確定能否成功。

(唉……等我心情好的時候,之後再打電話給他,然後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再度發生,少說也要威脅恫嚇他一下吧。但如果他寫的電話號碼是瞎掰的,事情也就到此結束了。)

白穗嘆了口氣。

就這樣,她對手提箱里的東西徹底失去了興趣。

將手提箱交給上門的宅急便運貨員時,白穗也完全沒發現到手提箱里發生的異變。

——被她按到了鼻尖的那具人偶,正在裡頭開始緩緩地改變形體。

*

翌日,夜知家——星期日上午。

此葉在溫暖陽光照耀著的緣廊上,闊別已久地悠悠哉哉曬著日光浴。

既已洗完了衣服,買菜也傍晚再出門就好,作業昨晚也寫完了,如今完全沒有其他要事。而且黑繪出門工作了,菲雅也因為去學校上輔導課,所以家裡非常安靜。最棒的假日條件都齊全了。再貪心一點的話,就是難得兩人獨處,真想和春亮一起做些什麼,但他昨晚因為熬夜,現在回到房間午睡。就妄想而言,在他身旁一起午睡是最佳的選擇,但總不可能真的那麼做。所以此葉退而求其次,決定利用這段寧靜安詳的時光,盡情地曬日光浴。

(啊~……好暖和喔~……)

但這並不是平常的日光浴。是偶爾才會進行的——或者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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