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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來的達格俯視正躺在地上噴著血和白沫輕微痙攣著的可悲男人。
而歐魯巴脫掉了已然破爛不堪的衣服,用其擦拭臉和身體,甚至沒有對向自己表示「幹得好」的達格露出一絲微笑,
「能幫我準備替換的衣服嗎?」
「這是沒問題啦。」達格疑惑地凝視著歐魯巴。「可這傢伙要怎麼處理?」
「交給我。」
「為什麼不一劍解決了他。難道你想慢慢折磨死他嗎?」
差不多吧。歐魯巴露出毫無感情的笑容。達格「哈」地聳了聳肩,
「不過還真是猶如鬼神般的戰鬥方式呢。與我對決那時你是故意放水了的吧。」
「別怪我啦。如果打倒了你,情況就會變得更難說清楚。」
「你變得還真會說呢。想當年你不過是個喜歡打架的小鬼頭。」
新的短上衣和褲子在達格的吩咐下送來了。他向穿好了衣服的歐魯巴說道,
「我現在也不會比你遜色啦。下次一定要認真上哦。」
「如果有下一次的話。——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誰知道呢。不過,起碼山賊這份活已經沒法再幹了吧。我們會把從梅菲烏斯那裡榨來的錢平分,然後散夥。各自在村裡過個平凡的生活也不壞。」
站在命運分歧點的並非只有歐魯巴。環顧四周,山賊們一個個都面帶笑容,互相擁抱在一起。他們的眼中已經失去了某種霸氣。那種只要稍一觸碰就會釋放出熱量、顯現出閃耀光輝的躍動感已回歸沉寂。
歐魯巴看著他們,客觀理解到自己想必也已經那樣了。他們將家人被奪走的悲傷與絕望全都化為了憎恨。那麼,當打倒了憎恨的目標後,也就是憎恨消失之後,剩下的究竟還有什麼呢。
(戰鬥與復仇都——)
一切明明都已經結束,為什麼身心會感到如此空虛呢。
但是,歐魯巴還未將所有的事情都了結。他在虛脫的身心中注入了活力,向村外走去。達格追上他,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歐魯巴?」
「我還有身為梅菲烏斯皇太子的任務。」
「等那個結束了呢?」
「皇太子,劍奴隸,我都干膩了。」
這是否表示他會選擇與這些都不同的道路?達格無法摸透。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突然心念一轉的達格停下了腳步,目送歐魯巴的身影遠去。久違六年的再會,就這樣乾脆地宣告了終結。
「老大。歐魯巴他走了嗎?」
與達格同一個村子出身的男人向他問道。雖然稱他為「老大」,但此人其實比達格年長六歲,和鄰村的羅安多少也有點來往。當然也知道他那個喜歡打架的弟弟。
「嗯。」
「但是,這世上還真有這麼荒謬的事呢。那個歐魯巴成了劍鬥士,然後居然成了皇太子的替身。到現在我還感到難以相信。即便我們是多虧了這種荒謬的事才能完成復仇也一樣。總覺得一覺醒來,這一切都會變成一場夢。」
「村子被燒毀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連夢裡都這麼希望,若是這樣就好了。」
達格目光消沉,環顧周圍狂喜的同伴們。
(……總覺得一直,一直身在夢中。無論在現實中掙扎有多麼痛苦,內心深處總覺得,這是一場不會醒來的噩夢。)
而從這場噩夢中醒來的現在,才總算認識到過往的六年是千真萬確的現實。
「但是,那傢伙……」
「那傢伙?」
突然被拉回現實的達格問道。
「歐魯巴啦。那傢伙不打算回村子了吧。不過,比起回到鄉下的村子生活,畢竟當一個皇太子會舒服得多吧。」
達格再次將目光投向歐魯巴離去的方向,不禁渾身一陣顫抖。
「……下一次,要認真上……嗎」
「老大?」
「自己說這話雖然有點那啥,但我才不幹呢。我可不想和那種玩意兒干架。」
「什麼意思?」
「指他不是那種能過普通生活的傢伙啦。所以他不會再回村子裡來了。大概,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命運將會偏離達格的預測。但是,此時的他堅信這一點。
自己已從噩夢中醒來,但歐魯巴又會如何?達格不禁思考。抑或是自己所認識的歐魯巴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了。就算心中明白已經事隔六年的歲月,但有時還是覺得他看上去像另一個人。在達格所不知的六年中,在達格所不知道的世界中生活的他,
(既不是過去的歐魯巴,當然也不是基爾本人。如此說來,)
(現在的你,究竟是誰?)
遵照達格的命令,在將黑盔團士兵們身上的裝備剝下後,將他們扔進了火焰。當然這是眾人分擔進行的工作,然而這時,出一處差錯。與奧巴里一起來到這個村子的黑盔團中的一個——而且是知道村民們長相的男人——的屍體沒有被發現。
離開了村子的歐魯巴立刻叫來了希克,對他下了什麼命令。這次輪到希克帶領數名近衛兵向村子方向趕去。
歐魯巴擔憂地目送他們離去。但當他回身看到碧莉娜與鳳•藍兩人並肩站立在一起的時候,不禁瞪大了眼睛。
「這是……」
「藍帶我來的。」
碧莉娜面色蒼白,聲音中也失去了魄力。看上去有些茫然。
「那兒究竟發生了什麼。將軍呢?」
聽到這個問題,歐魯巴確信希克恐怕很識時務地將碧莉娜帶到了遠得到聽不到聲響的位置。
在等待希克回來的這段時間,歐魯巴淡然地向公主說明。現在還能從村子方向看到火焰躍動的景象。這次換碧莉娜瞪圓了雙眸。
「那個奧巴里將軍?」
「嗯。他,還有他率領的黑盔團在六年前,趁戰時的混亂襲擊領內各村落的證言,我在視察阿普塔的時候聽到不少。而這次,聽說再次來到阿普塔領內的奧巴里又犯下了同樣罪行,我正在確認此事。」
「——」
「得知了我與村民有所接觸的奧巴里打算將他們滅口,便動用部隊襲擊村民。我得知了這個消息,事先布下了陷阱,好不容易才將他逮了個正著。」
歐魯巴也感慨自己居然那麼會掰。明明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需要他保護的東西了。
「雖然這是令人羞於啟齒的梅菲烏斯家醜,但確是事實。我自己也沒想到在繼陶利亞的之後,居然會與梅菲烏斯武人戰鬥。」
「但是……」
碧莉娜憤然想要爭辯,可歐魯巴卻表示「我明白」地點了點頭。
「抱歉什麼都沒告訴你,這是我的壞毛病。」
脫口說出意外的話,歐魯巴自己也有些驚訝地張開了嘴。
「但皇子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碧莉娜,現在還是別吵了。他很累了。」
藍插嘴道。碧莉娜依然一臉難以接受的樣子,但暫時咽下了攻擊性的言辭。
希克回來後,歐魯巴他們立刻啟程折返阿普塔。順便提一下,希克他們趕赴這裡的時候隨隊帶來了馬車。而剛才,他們將用布與繩子捆紮得嚴嚴實實的一些東西從村子裡搬了出來,塞在馬車中。
「真是的,你還真蠢。」馬首並列前進著,希克輕輕吐槽。「只要稍微出一點點差錯,你就會死啊。」
「這是家常便飯。」
「就是。」
「我很感謝你。」
歐魯巴的喃喃自語在風中散去。無視希克「哎?」的疑問,歐魯巴加快了馬匹的速度。
「總之,萬幸你能活下來。」
「不。」歐魯巴邊在黑夜中賓士,斬釘截鐵地說道。「現在才要準備赴死。」
堡壘中的眾人傾巢而出迎接回到阿普塔的皇子。
「皇子!」
「殿下回來了。」
「您究竟去哪裡了?」
歐魯巴抬手制止了大呼小叫涌了過來的人群,露出神秘微笑的他命大家回自己的房間去。在那之前,他招來了一個士兵,下令「向比拉克派去使者」。
天亮之前,歐魯巴埋頭疾書,寫下了無數信函。
當天空與尤諾斯川融入一整片魚肚白的時候,歐魯巴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派去比拉克的使者呢?」
「是。在接到您的命令後,就立刻派人出發了。」站崗的近衛兵回答道。「後天,不,已經是明天了吧,應該就能抵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