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第十八章

知佳子臉上的表情八成很古怪吧。牧原笑著搖搖頭,將目光瞥向寫有病房號碼的牆壁。

「也就是說,倉田薰具有強大的念力縱火超能力,不過那種超能力並非單獨存在,還附帶有某種程度的其他超能力。」

「那就是psyetra?」

「是的。可以從接觸到的對象身上讀取記憶。那不是思想,是記憶。因此,對象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物體。在歐美,甚至有異能者運用這種能力協助警方辦案。就某種角度而言,在特異功能者中算是最受歡迎的類型。」

「可是這種事……」

牧原找到了病房號碼,衣擺翻飛地大步走去,知佳子只好小跑步追上。

「另外,以她的情形,好像還會一點念動超能力。當時,桌上的餐具不是飛起來砸碎了嗎?」

這次輪到知佳子搖搖頭。「簡直就像電視上突然插播即時新聞,先聽到非洲內陸發現暴龍這則消息,嚇了一跳,接下來又聽到當地不只發現暴龍,還有雷龍的消息。」

「那麼,第三則新聞,會更正前面兩則新聞其實是愚人節的玩笑嗎?」

「若是這樣就好了。」

「石津小姐喜歡恐龍嗎?」

「倒也不是。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兒子愛看科幻小說,他還是麥可·克萊頓(註:Michael Cri,美國暢銷作家,作品包括《體羅紀公園》等多種。)的書迷呢。」

「原來如此。」

他們總算找到倉田薰的特別病房,門上掛著「謝絕會客」的牌子。大概是對那塊牌子略表敬意吧,牧原避開牌子敲門,不等回應就轉動握把。

格局像寬敞客廳的室內放著皮沙發,對面的窗戶下擺了一張白色病床,倉田薰倚著枕頭坐起來,倉田夫人在一旁陪著。

她一看到知佳子和牧原,瞪大了眼,夫人擺出迎擊的姿態立刻起身。不等對方說話,牧原已先殷勤招呼:「小薰,身體好點沒?」

少女沒回答,一瞬間定定地瞪視著牧原,然後轉頭仰望母親。

「請回吧。」倉田夫人的語氣微微顫抖。「我女兒現在的狀態,沒辦法和警方談話。」

「我們只是來看看令媛有沒有好一點。」知佳子沉穩地說道,「小薰和夫人都沒有受傷吧?」

夫人聽到這委婉的回答,反而好像陷入混亂。她別開視線,一雙雪白的玉手忽握忽放,兀自反覆地說「請回吧」。

「今天我們想請教的不是令媛,是夫人您。」牧原斷然表明,直視著夫人。

夫人更慌了,像在扭絞看不見的毛巾似地扭著手腕。

「找我?做什麼?」

倉田薰伸出纖細的小手輕觸母親的手臂。夫人停止無謂的扭動,只見指尖依然不停地顫抖。

「媽。」小薰以音量雖小卻充滿自信的聲音喊著,「媽,這個人可以信任,告訴他沒關係。」

知佳子屏息。牧原文風不動地擋在房門前。

「這個人知道,他親眼看過。我知道。所以告訴他沒關係。媽,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老是這樣下去了,媽!」

那個一下子跟砧路子撒嬌,一下子對知佳子出言不遜的歇斯底里小霸王已不見蹤影。是那場發狂的意外,洗凈了小薰心中沉澱的某種負面情感嗎?在少女仰望母親的眼眸中,蘊藏著知佳子從未見過的聖潔光輝。

「小薰……」

倉田夫人握住女兒的手。知佳子倒覺得她是在依賴女兒。小薰再次轉臉看著牧原,用稚嫩卻毫不遲疑的語氣問道:「刑警先生,你很了解點火的人吧?」

牧原默默地點點頭。接著,小薰看著知佳子。知佳子感覺口乾舌燥。

「那位刑警小姐從一開始就懷疑我,認為是我放的火,雖然這是事實,但是我絕非刑警小姐所認為的那種人,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為了好玩。所以,我討厭刑警小姐。因為討厭,所以燒了花瓶里的花。」

小薰越說越快,傾身向前並滔滔不絕。

「每次都是這樣。我根本沒那個意思,火卻自己燃起來了。有時候是因為討厭的人靠近我,或是說了我不愛聽的話,不過有時候好端端的也會自動起火。比方說天氣不好,我覺得很悶,考試成績不理想,肚子痛之類的,即使只是這點小事也會起火,我也沒辦法。」

倉田夫人抱住小薰的頭。「現在用不著說這些,你應該好好休息,知道嗎?」

小薰閉嘴喘息,把臉埋進母親的雙臂中。倉田夫人抱緊女兒,轉身面對知佳子和牧原。她的雙眼充血,臉頰刻劃著深深的皺紋,彷彿驟然老了十歲。

「這裡不方便說話,而且我先生馬上就到了……,江口小姐應該也會來,我們換個地方再談吧。」

倉田夫人很在意別人的眼光。最後,在夫人的提議下,一行人走到醫院專用的廣大停車場,坐進夫人自己駕駛的座車內。那是一輛嶄新的灰色進口轎車,知佳子坐在駕駛座,牧原和夫人則坐在后座。

「請你先移一下車好嗎?」夫人還在擔憂四周是否有人。「往裡面一點,挪到其他車子後面。我先生如果來了,可能也會把車子停在這裡。」

「不方便讓你先生看到我們嗎?」

對於牧原的問題,夫人沒有立刻回答,倏然恍神的雙眼失焦,然後緩緩地搖頭。

「我先生……,不了解小薰。」

「您是指小薰的心理方面?還是她的超能力?」

夫人沮喪地點點頭。「哪種解釋都行,反正都是同一件事。」

知佳子緩緩轉動方向盤,進口轎車的方向盤位於左側,讓她不太習慣。夫人從小皮包內取出手帕擦拭眼睛,接著用那條手帕捂著嘴,一直閉著眼。

「停在這附近可以嗎?」知佳子盡量溫柔地說,「暖氣還沒熱起來,裡面很冷吧,要不要我去買點熱飲?」

夫人搖頭。「不,不用了,謝謝!倒是請問有煙嗎?」

牧原從外套內袋取出煙盒遞上,夫人接了過來,掏了好幾次才勉強取出一根煙。牧原替她點火,但她的手指不停發抖,煙一直無法點燃。

「謝謝。」夫人總算吸進一口,將煙吐出後,有點咳嗽。

「其實,我根本不抽煙。自從小薰到處放火,我很緊張才開始抽煙。」

「為了讓小薰引起的火災,看起來像是你抽煙不慣造成的?」

「對。」夫人捂著嘴,痙攣似地吃吃笑。「很傻吧?明知小薰引火根本不看場合,不管在學校或在路上。不過至少,家裡的火災看起來像是我造成的。」

石津知佳子的心情宛如秤錘,忽左忽右地大幅擺盪。她凝視著這個身心俱疲、令人同情的可憐母親,很想全盤接受對方的說詞。這個母親的小女兒,單憑念力就能隨意點火、燒毀物品、燒傷別人。她想要囫圃吞棗地接受這個事實,正因為有這種超能力,這對母女才會受到傷害、旁徨無助,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另一方面,在知佳子的性格中,冷靜而講求實際的那個部分,卻又主張著健全的意見——這對母女只是兩個不幸的病人,她們對於彼此的妄想症互相呼應,她們應該到專門的醫療機構治療才能得救。知佳子還不能決定孰是孰非,也無法判別倉田夫人說的是真是假,所以現在找不出任何問題問她。因為以前,調教過知佳子的那位偵訊高手告訴她的第二個原則,就是「不要問那種無法預測對方會如何回答的問題」。

倉田夫人神經質地把那支沒抽完、還很長的煙在煙灰缸里仔細摁熄。她摁得太用力了,香煙斷成兩截。牧原看著她做完這些動作,才緩緩開口。

「是什麼時候?」

知佳子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審訊的語氣。

「你從什麼時候發現女兒有那種能力?」

倉田夫人凝視著煙灰缸里折斷的香煙。她的表情非常沉痛,彷彿折斷的不是香煙而是她的手指,就像盯著沾滿煙灰、躺在煙灰缸里的斷指。

最後,她幽幽地說:「我一直很擔心。」

「一直?」

「打從小薰還是嬰兒時。不,打從那孩子還在我肚裡時。」

知佳子的視線從夫人的側臉移開,瞥向牧原。她不懂夫人的意思,或許牧原會懂。打從小薰還在肚裡時?打從胎兒期?夫人的意思是說小薰——不,那時應該還是個連性別都不確定的胎兒——在母體內就能運用超能力燒毀家裡的窗帘嗎?

夫人忽然抬起臉,看著牧原。彷彿彼此都認為對方的臉孔非常眩目;抑或,對峙的是一個如果不仔細瞄準便難以射中靶心的箭靶,各自眯起眼睛鎖定焦點。

「在病房,小薰已經跟我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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