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十三章

砧路子個子很高,應該超過一七〇公分吧,知佳子一邊目測一邊暗忖。最近,知佳子好像與高個子特別有緣,不管是男是女。

問題少女倉田薰住的公寓不僅高級,還是令人目眩的超高層大樓,而砧路子就站在入口處的大型自動門前。知佳子穿越公寓前庭,一邊走近入口處一邊想,就算房地產廣告上的照片直接採用這棟大樓現有的模樣也不令人感到奇怪。

「你是砧小姐吧?我是石津。」

知佳子一出聲招呼,高跳女子驚訝地俯視著她,雙眼眨了好一會兒。

「石津小姐嗎?不好意思,我是砧路子。」說著,大步走來。

知佳子立刻伸出右手,砧路子極為自然地用力回握了一下才放開。感覺上,她似乎很習慣握手。

「小薰那邊,我跟她提過石津小姐是我前輩……」

砧路子一邊穿過入口處的自動門一邊解釋。然而,自動門內寬敞奢華的空間又教知佳子嚇了一跳,好一陣子沒把砧路子的話聽進去。

該怎麼形容這個空間呢?還是稱為大廳吧!寬敞得足以容納知佳子住的小公寓,挑高的天花板有三層樓高,頂端呈三角錐形眾攏。一跨進大廳里,便覺得像是從內部瞻仰以大理石和玻璃修築的金字塔。

「真是氣派非凡。」

知佳子就像參加課外教學的小學生,第一次參觀國會議事堂或最高法院,一邊仰望著天花板繞圈子一邊咕噥著,走在她前面幾步遠的砧路子停下來露出笑容。

「是啊,我第一次來這裡也嚇了一跳,還嚇到打嗝咧。」

知佳子又原地轉了一圈,才把目光移向四周。從入口處進來的左邊有一座很寬敞的櫃檯,那是「接待處」,一名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在櫃檯內忙著,電話響起,他正拿起話筒應答。光看這一幕,簡直像在飯店大廳。

對面的牆邊放了兩組米色沙發,將金色大理石烘托得份外耀眼,沙發上還點綴著搶眼的黑色。在每組沙發中央的玻璃桌上,分別擺著由含苞紅玫瑰和滿天星組成的盆花。俯瞰沙發的那面牆以壁畫為主,看起來好像用馬賽克磁磚拼貼而成,描繪的是威尼斯街景和水道、貢都拉小船。

知佳子嘆了一口氣。與其說是羨慕,毋寧說是出於敬畏的嘆息。一個念頭倏然閃過心頭,一個人,一個普通家庭,真的住在這種地方嗎?

「我們走吧。」

砧路子用略帶催促的語氣說道,知佳子急忙跨步邁出。兩人的前方有一扇自動門比剛才那一扇小了一圈。兩扇門的不同之處在於前者用透明玻璃,這扇門卻是毛玻璃。此外,這扇門的左邊豎起一根大理石柱子,像公園裡的飲水機那麼大、高度到知佳子腰部,上面有一塊面板,排列著許多按鍵,旁邊還有對講機。

「這裡當然是使用自動上鎖系統羅!」

聽到知佳子這麼說,砧路子一邊點頭,一邊拿起對講機的話筒,按下最右邊的按鍵,惟有那個按鍵自成一區。

「您好,我是砧路子。」

砧路子以溫柔的聲音說道,知佳子聽不清楚,不過話筒彼端似乎回應了什麼,好像是數字。

砧路子頻頻點頭。「好,我知道了。」

她放下話筒,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緊閉的自動門傳來微微響聲。路子朝那邊邁步,自動門靜悄悄地開啟了。

「倉田家在幾樓?」

「最頂樓,三十九樓。」砧路子回答,「是閣樓。電梯也是另外獨立,直達她家。」

兩人一走進鑲著毛玻璃的自動門,裡面就是電梯間,左右各有兩扇電梯門,像是彬彬有禮的門僮般對向而立。直達倉田家的電梯在更深處,在右轉以後那條短短走廊的盡頭,比公共電梯小多了,對開的門旁,除了上下樓的按鍵,還有一塊像是計算機的數字面板。

砧路子以熟練的手勢按下數字,一邊輸入四個數字一邊解釋:「這個電梯,只有輸入設定的密碼才能開啟,而且密碼每星期六會變更……」

她剛才在自動上鎖系統前以對講機聯絡,原來是為了問密碼啊。

住在這麼高級的公寓里,又在閣樓,理當注重保全。不過,知佳子一邊隨著砧路子走進小小的專用電梯,一邊思索昨天看的「砧路子報告」記載的十八件火災中,發生在倉田薰家裡的八起火災。和倉田家毫無關係的外來者,若要引發這八起小火災,必須在來訪目的明確、身分不受盤問的情況下經過櫃檯,還得解除自動上鎖系統,打聽到專用電梯的密碼。

實際上,應該說絕對不可能,就算退一百步好了,如果只有一次,或許還有可能僥倖通過重重關卡,但不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此說來,有嫌疑的果然是倉田家的人,以及和他們熟識、能自由進出這裡的人。這一點,是歸納事實後所做出的最外圍推論。

那麼,從外圍往內數來的第二個推論又是什麼?那就是十八起扣掉八起以後,還有十起火災的發生地點——四起在學校教室、一起在校園裡、三起在路上、一起在圖書館,最後一起發生在醫院候診室。地點相當分散。

(唯一的共同點是,這十起火災發生時,倉田薰都在場。)

所以,這名少女位於歸納事實以後的推論最內層。十八起縱火案都是少女乾的嗎?抑或是某個盯上少女的人?姑且不論對方的目的是要傷害少女,還是想讓少女蒙上縱火狂的不白之冤——這點,又屬於更內一層的、未知的領域。不過知佳子還是認為,那個未知的領域,對自己而言多少帶有某種熟悉的「色彩」。

縱火是「場域」(field)的犯罪,光靠「人」(personality)絕對不可能成立,這是其他重大犯罪罕見的特質。只有「場域」和「人」的結合,才能賦予執行者原動力,啟動實際縱火的最後開關。

當然,確實有那種雜亂的垃圾場,或是堆滿各種可燃性建材、既沒圍籬也未區隔的建材堆置場,等於是向「一看到火焰就痛快不已」、「一看到火焰就有性衝動」的人主動招手。不過,那純粹是「場所」,並不是「場域」。知佳子認知的所謂「場域」,是指發生縱火行為的場所,包括家庭、建築物、設施機構本身所具備的氛圍。

就連純粹只為了滿足欲求才縱火的縱火犯,在經過仔細追問後,也會發現他們挑選縱火地點時,其實是經過微妙的選擇。比方說,知佳子負責偵辦的第一起案子,兇手是一名年約四十五歲的女性。她的丈夫外遇,造成家庭失和,搞得她神經衰弱,獨子在考取鄉下的一所大學後離家而居。她很孤獨,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也不知道如何排遣鬱悶心情。有一次,她看到電視連續劇的火災場景,竟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她想,若能看到更大的火災,說不定會更痛快。結果,她一共引起了六次小火災。

六次縱火地點都在離她家半徑兩公里以內的範圍,而且,縱火目標都是屋齡五年以內還算新穎的獨棟透天厝。那個地區正好是高度成長期興建的住宅開發區,有先建後售的成屋,也有昭和末期至平成初期興建的新住宅。

偵訊時,這名女性縱火犯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專挑比較新的房子縱火,只是再三向警方供稱:「因為正巧被我看到。」「可能是因為房子比較顯眼吧,我根本不在乎燒哪裡,我只想看火。」

知佳子造訪了這六起火災的現場,最後來到那名女犯人的家。她的住處是她公婆留下的木造雙層樓房改建的,相當老朽,外觀因為加蓋而顯得很醜陋。知佳子回到偵訊室後,基於一般家庭主婦的好奇心問她:

「你的房子還不錯啦,不過好像很老舊了。沒跟你先生商量過打掉重蓋嗎?」

我提過啊,她說。她還為此存錢,一直在打工,為了改建房子,把每個月的薪水全數存進銀行。

「可是那筆錢被我先生花掉了,而且還瞞著我。前後加起來應該有五百萬吧,等我發現時只剩下不到一百萬了。」

「他是怎麼花掉的?」

「玩女人,那是很花錢的,大概都拿去養情婦了吧。」

知佳子向她丈夫求證。當時她丈夫已經開始訴請離婚手續,態度非常冷淡,對警方的調查也很不配合。不過,關於盜領存款這件事,倒是大言不慚地說「花自己賺的錢有什麼不對」,盛氣凌人地一口承認。

知佳子再次走訪那六起火災的現場。兇手放的火只比小火略強,頂多燒焦牆壁,或燒掉堆在後門旁的舊報紙而已,所以苦主早已將房子整理乾淨了。知佳子彷彿看到那個坐在偵訊室不肯抬臉的陰沉女子,在那些民宅的窗口、玄關旁的花壇、擺在二樓凸窗邊的大花瓶上縱火的那一瞬間。

(不公平。)

她一定這麼想。明明自己這麼認真工作,拚命存錢,為了這個家這麼努力,沒做過半點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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