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章 兩位逃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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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轉動身子,凍住的雪粒就從領子附近滑入、順著脖子後面一路溶到背脊。擴散到背肌

的寒冷,讓身子縮了起來。

此時能夠依靠的,就只有從「懲罰小屋」逃出來以後不斷湧出的魯莽的熱情了。

我連手套也沒戴,僅僅是肩上挎著個背包,站在冰點以下的雪地中。把背靠在路邊除雪後

堆起的小雪丘的斜面上、被澄澈的星空所籠罩,事到如今,我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立場。

隔著背後的雪丘,有輛車停在那裡。我一下子就被發現了。從車上下來的某人那焦急的聲

音逼迫而來。

「吶、你在的吧,殺人犯的旭君。出來吧。」

知道我的名字與罪行的女孩子,一定是教團的相關者。要是被抓到了,肯定會被帶回設施

的。接近有著路燈的道路邊緣真是個大失誤。只有趕緊撒腿跑、在黑暗中逃走這一條路可

走了。

剛想起身,一個新的疑惑猛然讓我屏住了呼吸。那是因為女孩子和應該開著車的男人之

間,開始了有點奇怪的對話。

「我說旭君啊。真是的、很冷啊我。」

「喂、朱理。放他走吧。」

「會救你的所以趕緊出來吧。」

「朱理。」

被叫作朱理的女孩子的事情怎樣都好。現在我在意的是,那個男人。

「可以的吧,金城先生?」

剛覺得是聽過的聲音,沒想到連名字也一樣。那是在設施里讓我與媽媽通信的人。他載著

陽咲和媽媽,開著車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想著要確認一下金城的長相,而登上了雪丘。

「啊,出來了出來了。」

女孩子不知為何揮著兩隻手,招呼著我。就像是捅了捅巢穴以後出來了可愛的小老鼠一樣

輕鬆的語氣。束在腦後的單馬尾微微搖晃。脖子附近圍著毛皮的短外套。短小的裙子,以

及高過膝蓋的、前端尖尖的靴子。就算是遠看,也知道她大概比我要高。雖然站在引擎轟

鳴著的汽車的大燈前,但她看起來似乎是在笑著。

金城就在女孩子的身後。精瘦的高個子、黑色的外套。絕對沒錯。他和讓我與媽媽碰面的

是同一個人、也是同樣的打扮。他站在車前蓋的旁邊,不知為何低著頭用手扶著額頭。要

形容的話,抱著頭——大概就是這樣的姿勢吧。駕駛座的門就那樣打開著。

「金城……先生?」

嘴巴因為寒冷而僵硬。心情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到底是敵還是友呢?雖然不知道他跟

教團和設施的關係,但金城聽從了媽媽和我的請求,把陽咲帶了出去。他也許還知道那兩

人之後的行蹤。一被我叫到,金城就像故意讓我聽見一樣嘆息了一聲。

「喲,我正好在車裡跟這傢伙講你的事。」

「吶、是不是超級偶然的?我剛說肯定是旭君,結果還真是旭君啊。真厲害啊,明明聽說

被教團的幹部逼得很緊,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吶、你是逃出來的吧?」

把變得興奮的女孩子拋在一邊,我朝金城走了過去。雖然兩個人都在從設施逃跑的我面前

悠然地交換著笑容,但絕對不能大意。

「之前的事、多謝了。」

我一邊觀察著金城的臉色一邊微微低下了頭。金城也眯起了眼睛。那是張有些地方能看到

邋遢鬍子的線條精悍的臉。

「您還記得我吧。稍微有點想打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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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不是嗎。」

他突然用像是要撇開關係的語氣,打斷了我的話。

「是小 ASAHI 的事?實際上是叫陽咲吧。要是能和媽媽幸福地生活下去就好了呢。」

金城繃緊的下巴,扭向了別的方向。傾斜著的脖子上露出了堅實的肌肉。

「金城先生啊,雖然長得帥還是個好人,只可惜有點害羞呢。你的事情也是,雖然不太理

解,但他還誇過你自己把逃走的機會讓出去的事呢。」

金城又嘆了一口氣,從大衣的口袋裡把香煙拿了出來。打火機的火剛點上,女孩子就抓住

了他的胳膊。

「這不行吧?在小孩子面前吸煙。」

被女孩子盯著,金城就愁眉苦臉地把叼在嘴邊的煙給塞回了盒子里。女孩子就像嘲弄一

樣,對他說著了不起、了不起。

「……真是的,今天都是怎麼了。剛想著載了個厚臉皮的小鬼,結果又碰上了個極品問題

兒。」

陽咲和媽媽怎麼樣了呢。結果怎麼也沒能開口提出這個問題。

但感覺,至少他們不會現在馬上把我抓住送回教團里去。

「吶、好冷啊。趕緊逃出去,吃毛蟹去嘛。」

女孩子擅自打開了後排座位的門。

「旭君,你先上吧。」

這麼說著,催促我坐進座位里。

他們會幫我逃走?

見我在期待與不安的夾縫間不知如何是好,金城略微加重了語氣。

「朱理。這傢伙、旭到底是什麼身份,你是真的清楚的吧?」

女孩子爽快地答道。

「不就和我一樣,是個可憐的殺人鬼嗎?」

所以啊——她說著,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

「要是被抓住了,會被做好多好多實驗的哦。也有因此而死掉的孩子呢。」

從剛剛逃出的設施的方向,吵吵嚷嚷的人聲一個又一個地重疊,漸漸逼近了過來。

***

深夜一點,時任美夜子回到了教團本部。必須把旭的逃亡、以及已經調派人員去追他的事

情報告給其他的幹部才行。

略微隆起的山丘腳下,排列著信徒的集會所和祭典用的野外音樂堂。可以看到延伸在小山

斜面的石階。讓部下開車過來的時任,在模仿鳥居樣式的混凝土門前一個人下了車。她從

上衣的內口袋裡拿出吊墜,戴在了脖子上。雖然平常嫌累贅而沒有戴,但沒有特別的活動

時能通過這扇門、踏入山上的聖地的,就只有幹部而已。

燕尾蝶形狀的純銀制項鏈,正是身份尊貴的幹部的證明。時任自嘲地笑笑,白色的吐息被

立在石階兩側的路燈照亮,接著溶入黑暗。

踩著雪,登上五十五級的石階,五層高的奢華建築物便現出了尊榮。被白樺包圍的木製的

正殿,在教團內被稱為「喜悅之堂」,是俯視、支配著整個村子的教團的城堡。總面積五萬

坪的院內,以傳至三代的教祖為主導,從正殿開始、建造了四道門以及吸取了東西方各種

樣式的塔與樓閣,並且各處擺放著近百座雕像。

從這樣的建築物中,時任並沒有感覺到美麗與威嚴感之類的東西。只是,美會使人陶醉、

陶醉使人心產生縫隙、威嚴則孕育安心與信賴,於是就有了傾盡財產的信徒、而他們把洗

腦稱作信仰罷了。在教團的教義里,也有著為了世界和平而放棄私慾、堅強地活下去這樣

的概要。但是,想要在這個狹隘的世界裡向他人尋求正解,就會被要求拿出以布施為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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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款。教團只不過是把人類的價值觀變賣為錢罷了。它提供的是教導生存方式之類難懂的

東西的服務。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時任就有了以俯瞰的目光看待包圍著自己以及周圍人的

環境的習慣。要是不這樣做就無法活到現在,而且對於接下來要去見的幹部們的行為,時

任也有著徒勞的反感。

繞過正殿側邊、走過架在人工水池上的橋,就到了作為目的地的白色建築。那是座連屋頂

都是平坦的正方形的粗糙的建築。明明有六層樓、卻連窗子也沒有,跟周圍那些光鮮華麗

的建築明顯格格不入。它位於有著金箔裝飾的大門的寶物殿隔壁,對外宣稱是事務所,但

對於教團的上層部來說這裡才是真正的寶物殿。

時任對著入口處的內線電話說明了來意、按下密碼以後走進了大門。在微暗的鋪著漆布的

走廊上拐了好幾個彎,終於到了一個約有三十平米的大房間。五名幹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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