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序章 聲如鶫的孩子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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誕生之後最初察覺到的,是寬廣的虛空。

而同時,那片雪白的虛無也讓他感受到無比的孤獨。

並非視覺確實捕捉到。那大概是連自身樣貌都還無法認知的狀態,於三角量杯中載浮載沉的靈魂所捕捉到的心靈景象吧。

雪白。一無所有,寬闊無垠的虛無。

在那當中唯有孤伶伶的自己。

那令他恐懼、寂寞、悲傷。

假使靈魂在誕生於現世之前會聚集在某個房間——假使於幽世的某處,人類與人類、獸類與獸類、魚類與魚類、昆蟲與昆蟲,同族的靈魂們都會分別待在各自的場所,和睦地依序等候誕生,那麼得到身體之前的自己,一定是被孤單分配到了一個寬廣的房間吧。

進不了人類的房間。進不了獸類的房間、魚類的房間,也進不了昆蟲的房間。所以他才被丟進了新房間——作為最初的第一人。因為他是世上第一個被創造出來,完全沒有同族先人的新物種——人造人。

他覺得「霧」(Fog)(註:Fog音同弗格)這個字眼形容得真是好。

霧。一旦被籠罩,視野就變得一片白茫茫而看不見四周,獨自孤伶伶置身其中的那種感覺。居然連名字也都直接顯示了自身根源的心靈景象,實在是太巧合的諷刺了。

打從一誕生,孤獨便一直跟隨著他。

想當然,對他傾注愛情的雙親並不存在。創造出弗格的羅蘭·艾努·康菲爾德,並非那種意羲上的「父親」。雖然在獲得身體之後和他共處了約一年半,但對於他的記憶卻很曖昧,腦中對他的印象也很淡。雖然一部分也是因為他才剛獲得自我,狀態形同嬰兒,但那個時期的景象就彷佛遭蟲啃蝕掉的信紙,只能回憶起處處殘破的片斷景象。

而無論挑出哪一個片斷,也沒有自己受他疼愛的記憶。

形同他的弟弟妹妹——同樣是「羅蘭之子」的人造人們並沒有帶給他安慰。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弗格對他們的存在認知,也僅止於被事先刻在腦內的初期資訊罷了。

包含自身在內,總共四個人。每一位都被賦予了影射悲嘆之河(Cocytus)的個別稱號——

「第一環」(a)、「第二環」(Antenora)、「第三環」(Potomea)、「第四環」(Judecca)。他知道的就只有這兩件事。這種知識跟從書上看來的有什麼兩樣?連長相和名字都不知道的對象,根本不可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愛情,更別說替自己治癒孤獨了。

與父親羅蘭的離別,由於他的受刑而來臨。

染指禁忌之術,創造出人造人的罪——雖然實際上他們誕生的事被列為機密,因此對外宣稱的罪名是「企圖創造」——總之羅蘭遭在國內被斬首。為何研究會東窗事發,又是如何遭逮的一切不明。他在國內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煉術師,只要有心想逃,應該不成問題;再說一旦他拿出真本事,恐怕也能夠讓王屬軍或警察軍全軍覆沒。

弗格甚至猜想,說不定羅蘭是有什麼打算,所以才自己主動到王宮自首。因為弗格幾乎是在他遭處刑的同時被送進了王家——彷佛早已既定、串通好的計畫。

當然他不可能窺見羅蘭腦中的想法,所以終究只是臆測。

總之自那一天起,弗格就被國王所豢養。

起初他遭到軟禁。畢竟是以禁忌方式創造出來的生命,不可能縱容於人世間;但要將超越人智的科技結晶殺掉也未免太可惜。國家似乎也拿不定主意而感到困擾。於是儘管無法自由活動,但最低程度的衣食住至少受到了保障。雖然還不至於被剖開頭蓋骨將大腦切片放到顯微鏡下調查,不過偶爾會被叫去配合一些不至於傷及身體的實驗。

這段時期曾經與弗格接觸過的人,他幾乎已忘光了。不過理由和記不起羅蘭的情況不同,他是出於自主意識不打算去記那些人。

而弗格也學到一件事,與形單影隻而產生孤獨的情況相反,被眾人從遠處環伺觀望也是會產生孤獨的。

端來食物的侍女投向他的視線不帶任何一絲情緒,彷佛看的是一個擺設品。研究員盯著他的表情彷佛在看著算式,無機質般的視線帶有好奇心。弗格從未曾感到與他們心靈相通。

「您有什麼需求嗎?」「我想看書,哲學書。」「明天為您送來。」

「身體有沒有異狀?」「沒有。」「體溫、心跳也沒有變化,繼續進行。」

明明是與人交談,他卻感到發寒。不——正因為交談過,他才明白對方是怎麼看待自己,內心才會空虛得發冷。

他儘可能不讓自己感到受傷,茫然地過著日子。與人面對時,他刻意讓自己的思考變得遲鈍,就好比腦中蒙上了一層白霧那樣。

因此。

在那一天,弗格站到那個人面前時,內心同樣也還是封閉的狀態。

這是他誕生後的第幾年呢?

被軟禁在城堡里又是第幾年了?

他被換上高級的衣服——雖然只是便宜的貴族服,但質料仍遠比之前發到的好上許多——在魁梧士兵前後左右包圍下,他第一次踏進了王宮。進到了辦公室,已正等待著弗格的青年自稱理查德。

「你就是弗格嗎?」

「對……」

他茫茫然點了頭,三男的士兵對他厲聲斥喝。

「不得放肆!」

「沒關係。你們退下吧。」

理查德蹙眉制止了他們,並且催促他們退下。不光是斥責弗格的那位士兵,而是全部四人。「太危險了!」「但是……!」面有難色的士兵們被銳利的目光一瞪而退下,房間里於是只剩下弗格和理查德兩人獨處。

親王笑了。

以看似親切卻又帶有哀憐的目光。

「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但當時的弗格並未察覺到,理查德視線與聲音里透露出的溫柔。

對他人反射性表現出拒絕,放棄想像眼前的對象正在思考什麼——那些如看待無機物般對待他的侍女及研究員,弗格不知何時也變得像他們一樣了。

內心只是想著「八成又要對他下達什麼命令了吧」,弗格面無表情地等待後續話題。

但是——

「……看樣子對現在的你來說太勉強了。」

理查德不知為何微垂下視線並搖頭。

邊搖頭,指尖抵在緊蹙的眉宇之間,自言自語似的憤憤說道:

「真是的,扼殺人也要有個限度!那群守舊派的死老頭,這下子不就跟『那女孩』一樣,只是試圖掩蓋了嗎!早知道一開始就該不擇手段,由我來……」

聽見他憤懣的語氣,弗格內心稍微被打動了。

他突然燃起了興趣。

對方顯現出來的情緒若稱之為憎恨,則稍嫌幼稚;稱之為抱怨,則蘊含的厭惡卻稍嫌過頭。

是在對什麼發脾氣?他人?體制?還是自己?又或者是對於涵蓋了這些的一切?

——事後,弗格回想。

親王抱持著複雜的內心糾葛。他被夾在良心與盤算、倫理與政治之間。

而面對的問題則是:弗格以及「那女孩」——兩個意外出現在王家的異質存在,該如何處置他們才好?將他們軟禁、隨他們的心靈腐朽令他於心不忍。話雖如此,若放他們出去也只能踩在見不得人的道路上。無論哪一種都是違背人倫的選擇。

但像這樣的同情,說白了不也就只是一種自我滿足嗎?割捨無益的感傷,看是要將他們視為禁忌並蓋上無機質的封蓋,抑或視為道具冷酷地加以利用,不就是應該屏除情感而去下判斷嗎……矛盾而對立的情感在內心交錯,他緊咬著下唇。

讓他內心糾葛的根源是什麼?

當時的弗格不明白,但他現在懂了。簡單來說,理查德是在掛心「她」還有弗格。

為他掛心的人,將心情投向了他。溫暖,然而卻藏有些許欺瞞,絕對稱不上高潔,但正因如此所以再平凡不過、理所當然的——情感。

不,當時自己的內心深處一定也早就理解了才對。

因為當時聽見理查德憤怒咒罵的時候,弗格就已經有所感想了。

覺得有趣。

總覺得很有趣。真想看看這個人的更多表情,想再多聽他說話,想和他對話,想接觸他看看——

「若對現在的我來說太勉強,那我必須有怎樣的改變呢?」

下定決心的同時,他說道。

理查德訝異地抬起視線。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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