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展開的一連串戰鬥實在太過於驚悚,太過超脫現實。
她甚至心生懷疑,或許這只是一場幻覺。她甚至還妄想會不會是因為失去了慣用眼,所以剩下的左眼開始映出冥府的景色。
妮娜·斯雷吉在集八口住宅的屋頂上,茫然地俯瞰綺莉葉的戰鬥。
她是剛剛才發現底下傳出騒鬧聲。爬到屋檐邊往下偷看,一部分是為了逃避被挖出右眼的疼痛與絕望。
雖然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目的成功了。
展現於眼前的凄慘地獄景象,甚至使她將右眼的事拋諸腦後。
首先是擁有漆黑巨軀的怪物——三頭犬(Kerberos)。應該只會出現於神話世界的幻想生物,竟然在現世里咆哮、低吼、到處肆虐。
而擋在領著那頭怪物的男人前方的,是剛才奪走了妮娜重要的慣用眼的人,那個可恨的人造人——綺莉葉。起初雖然單方面慘遭虐殺,但不久前剛發動了驚人的煉術,將三頭犬(Kerberos)和男人都殘殺殆盡。
一切都太令人難以置信,簡直不像這世上的光景。這個匍都是她生長的城市,再熟悉不過的故鄉。這裡明明不該被那種東西玷污才對。
「噫呀~真不得了~」
然而——
耳邊突兀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於是回過頭。
尖頂帽、黑大衣,還有畫在臉頰上的淚珠圖案。
不知何時來到此地的蒂·琪·萊姆在妮娜身邊坐下。
「你……」
「不愧是人造人,我從沒看過那種戰鬥方式。真有趣,嗯。」
她大笑著指向地上展開的地獄風景,看似非常開心。
「我說妮娜,那個的來龍去脈你全都看見了嗎?」
她天真無邪地向妮娜發問。
她無視於妮娜失去了一隻右眼,彷彿沒注意到。不可能真的沒注意到,八成是對她來說「怎樣都無所謂」。
對於她的道德觀感,妮娜並非不感覺異常,也不是不生氣。但是向蒂·琪這樣的人尋求關照或安慰本身就是種無意義之事,再說現在根本不是為這種事而責備她的時候。
「蒂·琪·萊姆,比起人造人,另一隻怪物的問題才比較大吧?」
妮娜站起身,從胸前皮帶上綁著的小置物袋裡掏出繃帶及紗布。一面替自己的右眼做急救處置,一面對神色詫異的蒂·琪說道。
「倒在底下的三頭犬(Kerberos)屍體……那是以煉禁術創造出的生物吧。」
妮娜也是個煉術師,因此馬上就看出來了。
而且她也十足地了解煉禁術是多麼罪孽深重的東西。
自己的眼球被人挖掉這檔事,與之相較根本算不了什麼。因為犯下如此重罪不但是最大的禁忌,而且對匍都只會造成破壞,百害而無一利。就算失去了右眼——慣用眼,既然身為活在瑩國的煉術師,她認為有必要對此加以抵制。
「開什麼玩笑。就算再怎麼對於逮捕我們束手無策,人手再怎麼不夠……好歹也是王家,居然利用那種怪物,不可原諒!」
語氣中抱著憤怒與正義感說道。
她拾起掉落一旁的愛槍抱在胸前。即便纏上繃帶仍止不住疼痛的右眼窩,彷彿被火點燃了一般。雖然不曉得等於已被斷送狙擊手生命的自己還能派上多少用場,但為了保護匍都,她也要幫忙優貝歐魯——
「我說啊,妮娜。」
蒂·琪悠哉地出聲叫她,像是對激動得一頭熱的她潑了一盆冷水。
與其形容悠哉,不如說蒂·琪似乎感到不可思議而一臉怔然還比較貼切。
「你在說什麼啊?」
蒂·琪居然如此問她。
「你還問我什麼……你也看到那隻三頭犬(Kerberos)了吧?」
「呃,看是看到了沒錯。」
「那是以煉禁術創造出的禁忌生物。那種東西不能誕生到這世界上。」
「嗯,是啊。是這樣沒錯啦……所以呢?」
所以?不是這麼問的吧!雖然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這個女孩有點奇怪觀念。她果然不配當優貝歐魯的同伴吧?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對她投以責備的瞪視,結果蒂·琪的臉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
總算理解似的雙掌一拍,一身魔女裝扮的少女說道:
「也就是說,原來妮娜是『這麼想』的吧?」
「……咦?」
不懂她話里的意思,這次換妮娜愣住了。
蒂·琪站起身,燦爛地笑開來。
「原來如此~的確也不是不能以那種角度來看嘛!那隻巨犬是我們的敵人,而人造人女孩在跟它戰鬥……也就代表是王家以煉禁術將那隻狗放到街上的嘛!為了收拾我們跟人造人女孩!」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按著肚子嘻嘻哈哈的,吵鬧地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太奇怪了!你居然會那麼想!原來你的腦子是這樣的呀!」
蒂·琪就這樣子盡情地縱聲大笑了好一會兒——接著臉色驟然一變。她緊抿著唇,睜圓了眯細的眼,幾乎面無表情地睥睨著妮娜。
然後她蹲下,雙手拄著臉頰,把臉逼近到幾乎快要接吻的距離。
「我說啊,妮娜,你太奇怪了。」
她烙下這句話。
「啊……?」
妮娜將蒂·琪視為精神有所欠缺而瞧不起,但比起被對方當作不正常的憤怒,妮娜感受到的更是深深的疑惑。為什麼對方如此判斷自己?對於目瞪口呆的妮娜,蒂·琪以冷人摸不透、但卻甚至讓人感覺冷漠的無機質語氣說道: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的頭腦很瘋狂。可是啊,儘管瘋狂,但我還是知道什麼是壞事、什麼不壞。至少我知道我們現在正在做非常壞、非常邪惡的事。優貝是個非常非常惡劣的傢伙,至少這一點我還分得清楚。」
「優貝歐魯大人是……」
壞人?怎麼可能。他不是為了糾正墮落的王家與腐敗的政治,所以才挺身而戰的嗎?只能稱作正義,不可能是壞人。
「像你這樣才是最罪孽深重的。」
蒂·琪斷言道。
盯著妮娜的視線空洞而不帶感情,聲音里凈是輕蔑。
「分不清好壞,自以為是善的一方,一點都不抱持懷疑。然後還自以為是地強迫周遭服從自己的正義。這就是罪惡。已經超越了是好是壞的問題,這樣是很不可取的。」
不光是向著妮娜,彷彿也向著遠處的某人般憤憤說道:
「曾經是我爸爸媽媽的人,他們也跟妮娜一樣,深信自己是對的。所以他們不認同也不接受違背他們想法的人。妮娜,我告訴你。不知道你信或是不信,不過我告訴你。」
然後。
蒂·琪的唇角再次浮現笑容。
與剛才不同,那笑容帶有一點不祥、看起來就像個人類——換言之就是混雜了憎恨與嘲諷,讓人感受到女性情念的笑意。
「創造幻獸的就是優貝。而且優貝說他已經不再需要你,只要有我就夠了。和優貝一起行兇的女孩子……只要我就夠了。」
妮娜的身體開始不住打顫。
她無法認同蒂·琪的話。她無法接受。這一定是在說謊。明明是這麼想,但不知為何卻止不住顫抖。內心裡亂成一團。那個人烙印在她記憶中最重要部分的笑容——優貝歐魯的笑容,她突然想不起來了。
「再見羅,妮娜。我得去辦優貝拜託的事,所以我走羅。」
聽起來像是譏諷。優貝歐魯重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蒂·琪·萊姆宛如妖精般,由集合住宅的屋頂上縱身一躍。
降落地點的前方有著綺莉葉這個人造人以及人造怪物三頭犬(Kerberos)的屍體。她所說的有事要辦,是和那些有關嗎?比起自己,優貝歐魯更加重視煉禁術創造出的禁忌生物嗎?如此一來,果真是他創造了那個生物、打算破壞匍都嗎?
疑問接二連三浮現,接著又消失。
不知為何,她感覺冷得彷彿置身寒冬一樣。妮娜雙手抱緊自己。身體止不住發抖。
換言之,意味著絕望確實存在於自己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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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抵達王城,雷可利他們馬上察覺到異變。
不如說是一目了然。王城的徹底變貌已可如此形容。
首先是外觀。外牆處處可見崩塌,猶如棄置了十年未經整修般慘不忍睹。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