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掀起漣漪的來訪者

船隻耗費一天時間便橫跨了大陸與島嶼之間的御為海峽。

全歸功於派出了瑩國擁有的內建煉術裝置的高速船來進行接送,如果是一般的帆船,來回需要五天的時間。凝聚最新技術於一身,目前僅有一艘,尚未開始量產,外觀與性能也與過去有著劃時代的不同。當然,派出高速船除了示威,同時也是為了炫耀技術,大陸的舊教國普遍都在背後批評這個舉動,內心卻對瑩國的軍事力感到威脅。

船隻經過了數個重要港口,開始沿著玲無川溯流而上。

來到懸空而建的匐都大橋,順著其橋架縱行,污濁的水終於開始變得清澈,最後停泊在貴族街道河岸的小港口。迎接而來的是高雅而充滿近代感的街景,東側的海岸線沿岸則是冰冷冷的工業地帶,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一名少年走下了船。

年紀約莫十四、五。

艷麗的金髮配上纖細的身形。不加矯飾的別緻上衣,隨意披上一件輕便外套,比起華美更重視實質,令人聯想到他所屬的國家美德。溫文儒雅的相貌顯得有些不可靠,但散發出一種會讓人安心的氣質。

受到國王與親王親自迎接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做迪特·漢倫·傑魯德利爾。是位於東方大陸中央地帶的悳國的第二王子。十五名護衛與隨侍的兩名宮女,以及同行的六名政治家——以國賓來說,來訪的人數之少,稱得上是破例。

王城籠罩著一股戒嚴的緊張氛圍之中。

雖然悳國王子迪特預定在下午四點抵達,仍需要籌備迎接的瑣事。不光是值勤的衛兵,在宮廷工作的廚師與樂隊,甚至是騎士們,每個人為了歡迎典禮,忙著切菜、擦拭樂器、整裝待發。侍女們在工作的空檔討論著王子的容貌與性格,即使被總管訓誡,仍停不下話匣子。另一方面,貴族與王屬軍則因為擔心剌客來襲的可能性,散發出不必要的殺氣,面色凝重地來回踱步,兩者相較之下,一方彷彿準備迎接慶典,另一方則彷彿準備迎接戰爭。

弗格心神不寧地坐在長椅上,身處在與這股喧囂無關的地方——王屬軍的勤務室。

雖然冠上王屬軍的名號,但僅只是表面。像這種時候理所當然地無事可做。昨天「為了以防萬一」奉命來到城裡,仍沒有被派到工作,只被留在這裡待命。

弗格取出懷錶,時間是下午四點四十分。

「……真是的。」

小小地抱怨了一聲。

理查德大約在一個半小時前離開,前去港口迎接王子。所以弗格無法掌握外部的狀況。即使來到走廊,只會被巡邏的士兵投以詰問身分的目光。由於保護王宮的結界煉術僅有獲得許可的人才可以跨越,只要身處在城內便不會構成問題。但是隨便敷衍幾句便放過對方,對衛兵而言等於是怠慢職務。遭到盤問時,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分的事物。若沒有認識的貴族剛好經過,恐怕不會輕易獲得釋放。換句話說弗格形同被困在這裡。

只要聽見樂隊的音樂,便可以曉得典禮已經開始進行,但礙於這裡離城中央有一段距離,所以希望不大。弗格試著豎起耳朵,傳進鼓膜的卻只有一片寂靜無音。

比起無聊,更感覺到坐立不安。雖說經常進出勤務室,但主人不在,加上無事可做,在這種不曉得要苦等到什麼時候的情況下,讓弗格格外難以忍受。

如果有帶書過來就好了。或是乾脆從勤務室的書架上隨便挑幾本書出來閱讀。不,再怎麼樣,擅自碰觸親王殿下的個人藏書形同越權行為,若是夾著貴重的機密文件更是不得了。

至少不要呆坐著不動。弗格這麼思忖,於是站起來伸懶腰的時候……

勤務室的門扉毫無預警地打開了。

由於舒展筋骨會讓血液上升至頭部,導致漏聽了外頭的聲音。而且事發突然,來不及做出應變。加上——弗格實在運氣不佳。

「請進,王子。」

「謝謝你,殿下。」

終於回來的親王殿下領著一位客人入內。

「啊。」

弗格維持著雙手交叉並舉起的姿勢。

「……?」

理查德認出擺出笨拙模樣的人是弗格,忍不住鹽起眉頭。

站在一旁露出吃驚表情的人是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溫柔敦厚的容貌感受不到任何一絲威嚴,如果不是聽錯,理查德確實喊了王子這個單字,所以弗格即刻放下手立正站好。

「歡迎回來,殿下!」

從額頭冒出的冷汗滑落地面。

「……啊,喔。」

理查德難得結巴了起來,接著輕咳了一聲。

「弗格,這麼突然不好意思,我將客人帶來了。呃……」

「初次見面。」

微微抬起頭,只見少年輕笑出聲,爽翎報上大名。

「我叫做迪特。請不用緊張,弗格先生。」

「啊……是的。」

擺出伸懶腰的姿勢迎接兩國王族,做出如此大不敬的舉動,他只是一笑置之。理查德似乎也默許這件事。雖然自己的下屬對重要的國賓做出無禮的行為,但要顧慮到當事人,也不好肆無忌憚地責備。「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理查德用視線責備弗格,與迪特隔著桌几,面對面坐在弗格剛剛坐的沙發上。

弗格站在理查德的斜後方保持立正。幸好是在理查德無法瞪視到的位置。接著侍女送來了紅茶,於是親王請異國的年輕王子用茶,並面帶微笑表示對方不用緊張。

「很抱歉用這麼簡陋的房間招待你,不過在這裡可以盡情品茶。」

「怎麼會,非常感謝你。」

面對理查德的一席話,迪特王子苦笑著嘆了一口氣。

「我不擅長政治話題。」

由此判斷,歡迎典禮結束後的茶會,似乎變成發表枯燥政論的舞台。

理查德看見感到困惑的王子,於是出手解圍。

「說起來很難為情,我不太參與政治……應該說我國的王族幾乎都是這樣。父皇也將政權全交由議員處理。」

悳國的政治體系與瑩國幾乎相同,但似乎比瑩國更加不重視王家。應該說,國王本身對權力便不感興趣。

「我們瑩國也類似這樣。我也是剛好受到議員提名,才會站在這裡,不然不曉得現在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因為我熱愛求學,只顧著研究學術……稱得上專長的只有外國語。」

「不,你的發音非常標準。」

現在才發現到他講得一口流利的瑩國語。身為王族,會說複數語言是理所當然的,但由於太過流暢,差點讓人誤以為是他的母語。或許他是努力想在外交上盡一份心力。

然而,這也代表,他在這個年紀便已經認清了自己的命運。

應該也已經曉得與瑪格麗特的婚約。如果婚約決定,必須離開自己出生的國家,來到沒有任何認識的人的王宮,以王子的身分生活。當然,也有可能因為今後的外交,而讓婚約告吹,這麼一來,又可能被其他國家、其他王家招贅——光想便令人大感不平。

個人意識形同草芥,毫無價值可言。

他那一口流暢的瑩國語,穩重的溫柔表情,可以說是為了不被捲入王族的命運濁流中,努力建立起的處世之道吧。感受不到一絲邪氣的笑容,接受人生被當作道具使用,或許是只有看透一切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弗格不由得對眼前正在談笑風生的少年感到肅然起敬。

兩位王族閑聊了三十分鐘左右,期間有貴族得知王子待在勤務室,而紛紛前來問候。

這麼一來,理查德與迪特便必須開始交際應酬,弗格的存在則會形成阻礙。正當弗格因為默默站立而感到疲累時,近衛兵——與弗格不同,是貴族出身的稱職護衛——前來交接,於是弗格謝天謝地卸下職務,離開了勤務室。

拜典禮順利結束之賜,城內的緊張感薄弱了不少。光明正大走在城內應該也不會遭到盤問。

但弗格沒有久留此地的打算。碰到瑪格麗特或是基亞斯也只是徒增尷尬,趕快離開前去塔樓才是上上之策。而且弗格接下來需要將全副精神投注在明天晚上舉行的舞會。

避開中庭,繞著長廊走了一圈。由於典禮結束,與不少人擦身而過,從侍女、衛兵、騎士到貴族。

其中有一位曾經見過的人。

「嗨。」

兩人對上視線,對方主動打招呼。

「您好,午安。」

弗格停下腳步,向優貝魯歐低頭行禮。

「你在王宮值勤嗎?真辛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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