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吊起、撕裂、乞求迷惘

弗格醒來時,已經過了落日西沉的傍晚時分。

陰沉的天空讓鑲嵌在窗上的彩繪玻璃也顯得黯淡無光,缺乏光亮的昏暗房間里,進駐的只有冷清的氣息。當弗格撐起躺在長椅上的身體後,坐在辦公桌前的那個人也抬起了頭。

「嗯,醒來啦?」

這裡是理查德的辦公室。

「…是。」

親王的一句話讓弗格垂下頭,後腦依然昏沉發脹。

瞥向自己的手腳,雖然衣服上滿是破損裂痕,但傷口都已經消失了。這也是理所當然。弗格能藉由吞噬毒氣來改變身體的治癒能力。只要沒被砍斷手腳或開腸剖肚,一些輕傷不用多久就能自行痊癒了。

確認身體四肢都沒事,「艾莉絲十六號」也好好地收在腰際的劍鞘里後,弗格這才抬起頭。一和理查德對上眼,就見他滿面愁容地低語。

「搞得很狼狽啊。」

「我完全無法辯駁。」

「唔,還挺謙虛的嘛,真是難得。」

「我沒打算用狡辯來矇混過關……您已經了解到什麼程度了?」

「差不多都知道了吧。所有你知道的事我大概也都收到情報了,你就當是這樣吧。」

理查德揮了揮手裡那張像信紙的東西,如此說道。

那應該是雷可利寫的信吧,一定是跟失去意識的弗格一起送過來的。

這一點還真教人吃驚。先不提她在那棟宅邸里說過的話,沒想到她竟然肯讓王室成員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不對,仔細想想確實沒有繼續保密下去的意義了。如果理査德想知道,只要問問弗格就行,而弗格也完全沒有閉口不談的意思。

「真的很抱歉。」

但這件事和自己的失敗是兩碼子事。

「這次是我太大意了,您想好要給我怎樣的處分了嗎?」

就算得以死謝罪,弗格也無話可說。

沒想到理查德卻以有些困擾的苦笑作為響應。

「處刑……說是這麼說,但你真的能接受嗎?」

「不,那個……」

「別擔心,我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把你的失敗告訴其他王權派議員,但就算被他們知道了也無所謂。因為你不是以隸屬王室的人造人身分,而是作為我的部下去赴這場約。失敗的責任也該是由我這個上司來杠啊。」

「……那真的是感激不盡。」

弗格老老實實地向理查德低頭道謝。

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理查德當然是經過一番冷靜的算計考慮。大概是認為就算現在輕率地懲罰了弗格,但估計造成的損害將會遠遠超過所失去的吧。他當然不會把這份算計說出口,而是展現出寬容的一面——這是理查德受到國民們仰慕愛戴的原因之一,也是以他親王的身分地位所能表現出的最大限度體貼。

「對了,今天幾號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喂喂喂,居然把我當日曆使用,這下子露出本性了吧。」

鬆了一口氣般,理查德啞然失笑。

「別擔心,還只是今天發生的事,現在還沒六點。

雖然嘴上抱怨,但還是會好好回答問題,可見他是真的很善良。

「好了,你也不能再繼續悠悠哉哉睡大頭覺了。畢竟你還是帶了一大堆問題回來。真是的……今天發生的騷動也實在太多了。」

「其他還有發生什麼事嗎?」

聽理查德的語氣似乎不太尋常。

「晚點再告訴你。先照順序來,從跟你有關的開始。」

「是。」

弗格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理查德呼吸過一口氣後,才接著告知。

「先從結論說起吧。王權派議員和『雷可利之宴』已經在某件事上達成了協議。那件事就是對匍都、甚至瑩國全體的治安維持。」

「這代表什麼意思?」

「你或許還不知道……遭到『克拉夫念珠』侵蝕的匍都煉術師比預期的還要多出許多。先不提煉術師之間的鬥爭已經趨於白熱化,還發動了超乎預料的煉術規模,甚至危害到一般市浪。值得慶幸的是這些事還沒被搬上檯面,這也算是『雷可利之宴』的功勞吧。真是的……因為渴求強大的力量而被更要命的濃烈毒氣魅惑了,這簡直就跟鴉片沒兩樣啊。」

這樣的比喻也許再正確不過。

對煉術師而言,那種鍵器確實就如同鴉片。

原以為投身於操縱毒氣這塊危險領域中的,應該要是更有自制力的人才對——看來這樣的猜測真是錯得離譜。

「公會已經禁止旗下煉術師持有並藉助『克拉夫念珠』來完成任務,可走到這一步後,有些人也開始不透過公會私下承接委託。那些來自國外非法入境的……流浪煉術師們也摻了一腳。繼續這麼置之不理的話,說不定接下來還會有認同『克拉夫念珠』的工會因此掘起。就算爆發了以匍都為舞台的戰爭也不足為奇吧?而且規模會遠遠超過一個月前的那起事件。」

「煉術師們將分成兩派,互相爭權奪利是嗎?」

而且還是不該贏的那方擁有更強大武器的戰爭。

光想像都是惡夢一場。

「所以說……王權派議員和『雷可利之宴』才進行協議,要防止事態走到那一步,是嗎?」

「是啊,而且王屬軍也要加入。從政治與軍事兩方面抑制『克拉夫念珠』的普及擴大。王權派議員那邊,接下來我會想辦法去說服……哎,也不難啦,畢竟這件事本來就跟國家利益有關。有了『雷可利之宴』的介入,庶民院議員們、就連庶民院派的貴族院議員也會把票投給我們吧。換句話說,已經確定可以拿到一半以上的議會席次。到時候不管從表面上還是暗地裡都能施加壓力了。」

「原來如此。」

真是了不得的交際手腕,這句讚美也許相當適合送給雷可利。

為了達到目的,與誰連手才最有效率——她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會要求王宮的協助吧。但光是提出要求,極有可能遭到拒絕,所以她才會連弗格和艾兒蒂的事情都調查清楚,在確定掌握了王室的弱點後,才開始進行交涉。

「對方真的很有兩把刷子,但說真的,我非常討厭這樣。」

「的確是啊,我也覺得很不是滋味。況且真正的主導權還掌握在對方手上,但是……光靠心情和個人好惡在政治上是行不通的。」

不管是在身分或地位上,多數生性驕傲的貴族絕不可能說出這種台詞。就這一點來說,理查德確實教人感佩。

仔細端詳過雷可利的信件後,聰穎過人的親王更進一步補充:

「『雷可利之宴』似乎已經先出招了……接下來『克拉夫念珠』的走私與流通應該會跟著減少吧。現在還不曉得他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但對方也沒說謊的理由,總之就見機行事吧。」

「……這樣呀。」

弗格對這份情報心存懷疑。

在『克拉夫念珠』流入瑩國境內的事件背景中,弗格注意到那個討人厭的貴族——梅涅克伯爵暗地裡似乎有些動作。想把自己的孫子入贅給瑪格麗特公主的他,該不會為了阻止惠國王子和瑪格麗特公主的婚事而做出不恰當的舉動吧?

是自己想太多了嗎?或者梅涅克用了什麼弗格也料想不到的手段摻和其中。就是因為不清楚詳細情況,才會覺得心裡很不踏實吧。

弗格早就將梅涅克的事向理查德報告了。但只是懷疑又沒掌握任何真憑實據,就算心裡有些疙瘩也沒辦法對他出手,畢竟判斷梅涅克會不會帶來威脅並不是弗格的工作。

「當下最要緊的,就是掌握那些不屬於公會的煉術師們的動向。他們是為了貫徹某種主義思想?或只是單純地追求力量?也許是為了貫徹主義思想才想追求力量,不管怎樣……必須多注意一點才行,要是真的出了什麼狀況,王屬軍也得總動員了。當然你們也一樣。到時候可別任性地說不想接這種廉價的工作喔。」

「我知道了。」

理査德都這麼說了,弗格也只能乖乖點頭。

腦海里忽然掠過卡爾布魯克在那座宅邸里對自己說過的話。

在黑暗中隱藏自己的身影,不讓那些市井小民看見,超越人類的極限,得到人類智慧所不及的能力——要是擁有那種能力的傢伙們無視公會的存在獨自發起行動,匍都、還有這個國家究竟會變成什麼樣?

在那些半已捨棄人類身分的傢伙之中,一定有人會興災樂禍地對這場混亂感到有趣。若是乘機起了圖謀不軌的念頭,那可真是糟糕至極。

嘆了一口氣,弗格將自己埋進長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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