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王城模型

在瑩國,作為首都的匍都不論是經濟方面或政治方面,都可說是王國的中樞。

作為遙遙領先周邊各國完成產業革命的先進國家,它本身就是瑩國光輝的歷史,自創世以來一次也沒允許過其他國家的侵略,這也是瑩國不可侵犯的最佳證明,的確是足以配得上「榮耀」一詞的都市。

但另一方面,包圍整座匍都的,則是徹頭徹尾的渾沌。

首先是城市的東部,鄰近海岸雜亂矗立的工業地帶。

三十年前誰也沒想到那些紅磚堆棧蓋出的無機建築物中,機械的齒輪會不眠不休地來回運轉。動力來源來自煉獄的毒氣,經由日復一日的煉術操作進行生產,剩餘的部分則從排氣口排出。幾乎全隨著西風飄向大海消散,但其中一部分卻因氣流沉滯與地形的關係,而垛積在南部的窪地,住在那裡的人們所得到的就是一身的衰頹與病痛。

那是俗稱「灰色街道」的地域。

居住在此的是在勞動階級之中專做一些其他人不願碰的工作,身不由己的窮苦人家。在工廠地域的河川里拾荒還算是好的,不務正業的掮客、私娼,甚至是毒販、小偷,或人口販子。只能衣衫襤褸地生活在殘破不堪的屋子裡,這些人的健康狀況只稍稍比在工廠里勞動掙錢的外地人好一點而已。

與灰色街道完全相反的另一頭,就是北部的貴族街道。

無論是在企業經營上叱吒風雲的人物、或是繼承祖先土地的名門望族,每個人的身分都大有來頭;他們完全不受到工廠排放出的毒氣影響,從沒見過生活在灰色街道的那些下等賤民,終日沉浸在品茗與舞會之中,忙著應付悠哉快活的社交生活。

位處在貴族街道和灰色街道之間的,是橫亘在西側的市民區域。也就是聚集中產階級的城市。

主要是在勞動階級中得以維持平均生活水平的人們,實際上國民里約有八成的人都居住於此,這片區域自然也佔去了匍都一半的面積。

市民區域的其中一部分是被稱為「特區」的隔離地區。包含煉術師公會在內的國內所有公會,以及一手包辦國家生意的綜合貿易公司「雷可利之宴」的本部也設置於此。就算是國家機關,但此地絕不允許任何人暴力滋事。治安都靠「雷可利之宴」的私設警察軍負責維持。就算是貴族,膽敢妄入也難保能全身而退。

正確來說——「特區」並不是市民區域的一角。正好完全相反。是因為那些投資買賣的商人與其專業人士們都聚集到特區周邊,然後一般市民又圍著商人們在附近定居-才會形成這麼一座強調經濟發展的城市。

工業地帶。

灰色街道。

貴族街道。

市民區域。

沓雜紛亂的四大區域,能同時俯瞰這四區的——便是匍都的中心點。

約兩百年前建立,這個國家裡少數具有悠長歷史的建築物就座落於此。

這座建築物就是國王所居住的王城。

建成當時,因為國王身在此處才有了首都,甚至才有這個國家。但如今,王城和國王都不過是個象徵罷了。

從前在絕對王政的時期,「國王」擁有並代表了整個國家,卻在比產業革命還早二十年爆發的市民革命時喪失了威權。國民沒有一舉推翻王制,而是選擇將其作為象徵,並利用在政治上,這對王室而言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之後經過四十餘年。

如今的瑩國,實質上掌握國家實權的是建在王城周圍的那些議會堂以及廳舍。

從貴族和一般市民中選出來的眾議員們操縱支配著工業地帶,睥睨灰色街道,對貴族街道極盡諂媚,也討好著市民區域——這便是瑩國的政治體系,也就是議會。

話雖如此,國王的存在也不只是單純的裝飾品。

王室之所以沒有被徹底排除,是因為他的血脈還保有一定的價值。例如在市民革命時,可以用來壓制其他仍處於絕對王政國家的反感;例如在發明煉術之際,得以推翻將煉術視為邪魔歪道的法王廳,自行設立新教;例如現在,可以將國民不滿生活水平差距過大的激動情緒誤導成愛國心。在許多要事上,仍能看出國王和王室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最後這些也將留於歷史之中。

這個國家的政體之所以標榜立憲君主制,正是這個原因。

現在的國王是第四拉耶王朝的第三代君主,湯馬斯.米爾·拉耶。

身為弗格的僱主,他同時也是艾兒蒂——艾兒蒂米希雅·帕羅·拉耶的父親。

鑲嵌在長廊窗戶上的彩繪玻璃描繪的是降臨於這片土地的天使姿態,那是宗教改「革前,作為國教的舊教文化殘存至今的文物。

散布在壁面和天井上的薔薇雕刻是第二期普雷普樣式特有的細膩花紋。

裝飾在四周圍的東方壺瓶和來自北方的版畫讓這裡搖身一變充滿了異國文化的風情,但在專家的巧手布置下,王城內的華麗裝潢並不顯得浮誇反而充滿協調之感。

只有地上鋪的絨毯與建築物相比新穎了許多。那是一流的專業工匠運用拂國的里絲塔莉亞工法所編織而成,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五年前才換上的新地毯。

對於那些奢華閃亮的裝飾品,弗格總感覺難以適應。

肅穆地走在長廊上,不管什麼時候過來,這裡都是一處光待著就讓人感到疲乏不已的地方——弗格心想。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敬。

事實上,自己身上穿的便宜貴族服飾和配掛在腰間的彎刀,就算說得再好聽,也不能算是符合王宮的裝束。服裝方面有一半是出於故意,但不管怎麼樣還是不該帶著武器入宮的,這一點令弗格後悔。每次來到這裡,總會感到後悔。

說得再明白一點,就是沒打算放棄佩刀,就是這麼回事。

「……嗯?是弗格嗎?」

在長廊上走沒幾步,迎面走來的人物認出了自己,出聲喚道。

骨骼突出的臉龐上蓄著威風凜凜的鬍鬚,老人身穿充滿現代感的西裝,一手執著拐杖悠閑自在漫步著,刻意施予威壓似的停在弗格面前。

「您好,梅涅克貴族院議員」

弗格忍不住在心裡蹙起眉頭,但臉上還是掛起笑容對他行了一禮。

「我記得你昨晚不是有工作嗎?」

面對他的明知故問,弗格點了點頭。

「是的,我就是進宮來報告這件事的。」

「原來如此,一大清早的,你還真是辛苦啊。」

完全聽不出他有任何慰勞之意,口氣里全是顯而易見的譏諷。

梅涅克換上一臉失望,又接著說:

「話說回來,陛下也真是叫人傷腦筋啊,居然親自謁見像你這種人。你也真不識大體,陛下都特地賜給你拜謁的機會了,你那副寒酸樣又是怎麼回事?還把那種髒東西掛在腰上走在王宮裡,低賤的……」

「梅涅克大人,請您慎言。」

實在是感到厭煩了,弗格不由得出聲打斷他未竟的數落。

「從您看來或許會覺得寒酸,但以我的身分來說,這已經是十分正式的服裝了。

況且對一介騎士而言,過度盛裝反而是很不合宜的……還有,您剛才那句『髒東西』我實在沒辦法裝作沒聽見。這是我對陛下忠誠的証明,是獻給陛下的劍。佩刀是經過許可的,你的歸咎之詞實在沒有道理。」

「哼,只會耍嘴皮子的東西。什麼騎士?你不過是個卑賤的煉術師罷了。」

梅涅克憤恨不平地吐出辱罵。

「你可得感謝陛下的厚愛。給我小心一點,別讓王宮沾染了煉獄的毒氣!」

——真受不了。

弗格悄悄嘆了口氣。

沒打算再繼續挑釁對方易怒的神經,只好乖乖認輸了。

梅涅克是名伯爵。這頭銜在他們家族裡代代相傳,說起來他一生下來就註定是個貴族。其實不只是他,所謂的貴族基本上都認為不是貴族的傢伙根本沒有人格可言。

所以才會有如此不屑的口氣,才會擺出這種尊大的態度。具有王屬騎士身分的弗格不過是被冷言嘲諷幾句,說起來還算不錯了。以對方的角度看來,所謂的騎士終究只限於一代,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貴族,充其量不過是個虛設的名號罷了。

說老實話,這應該是時代鑄成的錯誤所引發的自我意識過剩吧。

也難怪無論何時,議會裡的貴族院和國民院總是爭論不休。貴族院那一伙人完全無法理解國民院提倡的主張,老是想推動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法律或政策。

不管怎麼樣,在這裡和他爭論得再多也無濟於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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