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幸運的意義(下)

1

盛夏的陽光,從敞開的窗戶照進鎮守府辦公室。

包圍鎮守府的群樹蟬鳴四溢,擺在房間角落的電風扇則吹送著熱風。這個國家的夏天,就跟我們熟知的夏天一樣,非常悶熱。

來到鎮守府一個月後的某天下午,提督將我找來這裡。

「關於你想確認的那件事,報告已經出來了,翔鶴。」

在我眼前的提督,一手拿著原先攤在桌上的文件,嘆息似地輕聲說道:

「你的推測得到了證實。你的中彈率比其他航母高出一截,即使將『運氣』考慮進去,這數字依然會讓人這麼想。換句話說……」

「身為『不幸艦』的因果纏著我──沒錯吧?」

我出聲打斷了提督。因為從提督的立場來看,這些話應該相當難以啟齒吧。

「……就算這麼判斷也不足為奇吧。」

一如預期,提督以遺憾的口氣回答。我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告訴他「請別在意」。

我早已有所覺悟。

打從以艦娘身分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如此。

因為我就跟部分艦娘一樣,對於「那場戰爭」的記憶非常鮮明。

身為艦娘的我,即使背負著與那段記憶相同的因果,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

在提督身旁聽我們報告的秘書艦鳳翔姊,神情也顯得很複雜。

「可是,這樣你會……」

提督的聲音聽起來很心痛。我搖搖頭。

「沒關係。更何況,我有我的願望。」

「願望?」

「我想避免其他人因為我而不幸──僅此而已。」

「…………」

「我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不管受多少傷、嘗到多少次敗北都無妨。可是,我希望不會有人因此犧牲。我身為艦娘的願望,僅此而已。」

「你很介意自己在你們口中那場『馬里亞納海戰』的下場嗎?」

「那種事,即使想忘也忘不掉。」

我以自嘲的口氣回答。即使到了現在,我依舊偶爾會在夢裡看見當時的景象。

收容攻擊隊途中突然遭逢魚雷。命中帶來衝擊。由於柴油槽漏出的燃料引發誘爆,導致自己身上起火燃燒。人們不是烈火焚身、就是遭海水吞噬,一個個命喪黃泉──很不幸地,我將這一切記得清清楚楚。

死亡人數高達乘員的四分之三──一千五百人以上。在目前的標準航母艦娘中,這幾乎是最凄慘的數字。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也說不定。

或許,是因為擔心日後壯烈犧牲的新型航母大鳳與妹妹瑞鶴也說不定。

我不想再次害別人不幸。我希望,這次可以保護好重要的東西。

即使我跟「那場戰爭」一樣,命中注定要葬身海底。

只要能讓自己的犧牲有意義就無妨。

「與其提這種事,不如早點將瑞鶴──我那位在『那場戰爭』中,以『幸運航母』之姿贏得許多戰功的妹妹招來鎮守府。」

我保持臉上的微笑,以堅定的語氣對提督說道。

「那孩子應該也跟我一樣,背負著『幸運航母』的因果才對。只要她成長為主力標準航母,必定能為鎮守府帶來很大的幫助。」

於是,我抱著決心告訴提督:

「在那之前,由我來保護瑞鶴。即使得用身體當她的盾牌,我也一定……」

因為,如果我身上背負著因果,那麼我應該就能和那場戰爭一樣,將接近她的災厄吸引到我這裡來才對。

◇◇◇

翔鶴因為深植體內的心病蘇醒後,呆愣了好一會兒。

她知道自己在哪裡──鋪在鎮守府自己房間的棉被上。和煦的冬陽從窗外射入,寒風晃得樹林嘈雜不休。

但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記得我在沖之島近海的戰鬥中,為了保護瑞鶴……」

她回想起朝自己與瑞鶴突進的眾多魚雷軌跡。

當時自己雖然擔任旗艦,注意力卻被四艘戰艦的聯合炮擊吸走,因此沒注意到驅逐艦接近,讓他們得以放出致命的魚雷。如果就那樣什麼也不做,自己和瑞鶴都將遭到複數魚雷命中,必定會大破──如果運氣差一點,甚至可能會被擊沉。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擋在瑞鶴跟魚雷之間,向原本為了第二波攻擊而集合到一半的艦載機下令,要它們攻擊魚雷。

儘管也能一邊攻擊一邊進行瑞鶴在奧廖爾海域戰鬥時那樣的迴避運動,但這麼一來會分散注意力,有可能導致精準攻擊落空。

大鳳在馬里亞納海戰遭到雷擊時,就有一架彗星艦轟去衝撞魚雷,捨命攔阻攻擊。儘管最後失敗了,大鳳也因為這發魚雷而沉沒,但自己一定能重現並成功──她是因為這麼想才會採取行動。

(可是,當時我放出的機體只有十來架,要阻止全部的魚雷未免太少了點。所以我才抱著承受雷擊的覺悟……)

翔鶴看向自己穿著浴衣的身體。或許該說幸運吧,她身上看不見任何傷口。從窗外是冬季景色看來,沖之島近海的那場戰鬥似乎沒過多久。

突然間,不安如同海嘯般湧來。

(我還活著代表……)

自己是「不幸艦」。要是這項因果終於轉向提督或其他艦娘了呢?要是瑞鶴的幸運抵擋不了──

她反芻起過去對提督立下的誓言。

「……!瑞──」

「翔鶴姊!」

拉門突然開啟。驅逐艦雪風正要踏進房間──卻像驚覺到什麼似地停住不動。

「非、非常抱歉!翔鶴姊明明還在睡……!」

「沒關係,因為我正要起床……」

翔鶴為了讓雪風安心而露出微笑,就像她為了不讓瑞鶴擔心所表現的那樣。

「所以呢,出了什麼事嗎?」

「是的,瑞鶴姊她──」

「瑞鶴?瑞鶴她沒事吧……?」

翔鶴推開棉被起身。

雪風將視線從翔鶴身上移開,用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道:

「她沒事,不過……」

2

「開什麼玩笑!」

瑞鶴怒吼。

地點是鎮守府辦公室。瑞鶴昨天才跟受傷的同伴們一同歸來。

眼前,數分鐘前把自己叫來的提督坐在辦公桌後。他身旁沒有秘書艦,也沒找其他艦娘到場,而是單獨與瑞鶴對峙。

瑞鶴單手拍桌,滿臉怒容地再度大叫:

「要我再次攻擊沖之島近海的泊地?而且又是跟翔鶴姊一起──你到底在想什麼啊!那裡有……」

「那裡有以四艘RU級戰艦為核心的深海棲艦主力艦隊,前所未有地強大。」

提督就像替瑞鶴補充一般,以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

「而且那四艘RU級之中,還有一艘是從未確認過的新種──那場戰鬥後,我們命名為『旗標型』。」

「既然你都知道……!」

「此外,那四艘還採取了以連續炮擊讓水柱包圍我方,進而妨礙瞄準的新戰術──管制炮擊戰。想來他們裝備了最新型的雷達吧。」

提督以堅定的口吻說下去。他的語氣令瑞鶴無法插嘴。

「射程也與長門型戰艦同等或更遠,若是一般戰艦必然會被先發制人。而進了夜戰,射擊精準度的差異或許會更明顯。」

「……!」

「正因為如此,我們只能將希望賭在你們航母的打擊力上。若是航母的艦載機,就能從可怕的管制炮擊射程之外,對那四艘進行視距外攻擊。目前,鎮守府與工廠正為了確保這次出擊的資材和裝備奔走。」

從頭到尾,提督都以冷靜的口氣說話。

「這大概是上天給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根據偵察結果,在沖之島泊地附近的警戒部隊動作頻繁,活動範圍逐漸朝本土擴大。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瑞鶴感覺背脊竄過一絲寒意。

「那支主力準備朝本土移動……?」

「也可能是以這座鎮守府為目標。如果,深海棲艦不是『那場戰爭』里眾多沉沒艦艇的怨念,而是沉沒艦娘的末路,那麼就算敵方已經掌握鎮守府的地點也不足為奇。」

瑞鶴表情嚴峻。即使有這種可能性,她也不想聽到人家當面說出口。

「……正因為如此,我才想派你們五航戰姊妹出擊。幸運的是,你們在那場戰鬥中損傷輕微。一航戰與二航戰的標準航母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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