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1

暫時逃到北方的妮兒等人平安回到克萊爾島了,卻不見歐辛的人影。

「爸他……」

葛洛妮與亞蘭等待茉拉收住眼淚。

我們本來寄身在北方的歐柯納那裡——茉拉總算娓娓道來。

歐柯納是康諾特一支小氏族的族長,隸屬於巴克。

「但那裡也不安全……」

「賓漢甚至攻到北邊去了?」

「我們本來受到斯萊戈的歐柯納庇護,但阿爾斯特的歐頓涅爾攻打進來……」

位於康諾特東北端的斯萊戈與阿爾斯特接壤。

歐頓涅爾與歐尼爾代代誓不兩立,但現任的年輕族長——與休·歐尼爾同名,也叫休,為了區別,因他的一頭紅髮而稱他為「雷德(紅色)·休·歐頓涅爾」——對英格蘭採取和休·歐尼爾聯手的路線。

雷德·休·歐頓涅爾野心勃勃,要將勢力擴張到康諾特北部,尤其他想要奪下斯萊戈城,總是找機會不斷地侵攻、掠奪。

「我們受到歐柯納保護時,歐頓涅爾又派兵來了。爸跟歐柯納的手下一起奮戰,保護大家……。歐頓涅爾佔領了斯萊戈城。我們把爸帶回來,將他埋葬了。他死前留下遺言,說想要亞蘭為他唱哀悼歌。但亞蘭一直不回來,所以加爾說他來唱,但我想照著爸的話做,等你回來。加爾因為不能一直離開他管理的貝爾克萊爾城,暫時先回去了。太久了,亞蘭,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俯望大海的小丘上,有座與歐辛的身體相較起來實在太小的墓碑。亞蘭對著大海唱起哀悼歌。亞蘭一向沉默寡言,但緬懷歐辛的話怎麼也說不完。然而慟哭動輒打斷話語。牽著妮兒的手的歐斯卡覺得無聊,離開追悼的群眾,開始四處亂跑。

以加爾為首,守城的將領和曾是氏族族長的眾人、他們的家人都來到島上,一直喝到太陽西下,月亮升起。歐斯卡在周圍大人慫恿下大口灌酒,被稱讚有出息,昏睡得不省人事。

這天晚上,亞蘭和妮兒睽違許久地擁抱彼此。

葛洛妮正在克萊爾城的四樓睡在兒子身邊吧。提波特明天就要回去巴利休爾城了。

聽到歐頓涅爾侵略歐柯納領土的事,提波特露出萬分難受的表情,憤恨地說「蓋爾人就是這樣」。

只會自相殘殺。亞蘭也不甘心極了。葛洛妮一定也是相同的感受。

隔年——一五九四年,賓漢被召回本國。

柯尼亞斯·克里福德做為繼任的康諾特行政官赴任。克里福德是一名軍人,但與前任賓漢截然不同。他沒有將各族長叫去戈爾韋的行政府,而是親自到各地視察。克里福德具備符合地位的威嚴,但不高壓,親民但不輕薄,風評極佳,許多族長自願輸誠。

賓漢這個危險除掉了,因此葛洛妮從克萊爾島回到基林葛列城,亞蘭也帶著家人一同前往。妮兒的肚子里有了新的家人。如果歐辛還在,一定會狠狠地調侃亞蘭一番吧。沒想到你還這麼有種?

葛洛妮的土地二度被賓漢的士兵徹底地蹂躪。好不容易耐從第一次的殲滅踏上復興之路,又再次遭到踐踏。

冬季期間,也無法出海打獵,因此境況窮困。

每個人都對無法直接報復賓漢感到遺慽。

四月。酷寒的冬季略為緩和下來,葛洛妮與她的手下準備繼續出海打獵時,新行政官克里福德一行人來訪基林葛列城。

因為事先已經派使者通知,因此巴利休爾城的提波特及駐守貝爾克萊爾城的加爾也都來了。賈拉克、阿爾斯及米格爾等人也都在場。

葛洛妮一行人離開城堡迎接克里福德。歐辛居然已經不在身邊,令亞蘭感到不可思議。他覺得在上空展翅盤旋的海鳥就是轉生後的歐辛。

克里福德如同傳聞,給他們留下了極佳的印象。

「葛蘭紐艾兒·歐馬利,我從女王陛下那裡聽到你的事。據說你已效忠陛下。我來通知你一件令人欣喜的消息。前行政官賓漢因為他的暴政而獲罪,在倫敦被打人大牢了。」

「希望他能被處刑!」加爾激動地說。「我們無法親手殺了他,實在遺憾。」

「我沒有這個許可權,要看女王陛下如何處置。」

克里福德平靜地回應,「你是歐馬利族長的兒子嗎?」然後他轉向提波特說。

「關於你的事,我在都柏林聽費茲威廉總督提過。總督說你聰明伶俐,對英格蘭十分友好。」

提波特握住克里福德伸出的手。

「總督待我十分不薄。」

「費茲威廉總督結束任期,回國去了。他交代我,你是個可以依靠的年輕人。」

「總督回國了嗎?真可惜。」

「後任是威廉·拉賽爾閣下。他會在幾年內前來赴任吧。」

「祈禱他會是一位理解蓋爾人的新總督。」

「愛爾蘭有三種人,蓋爾愛爾蘭人、盎格魯愛爾蘭人,」克里福德用右食指一一點著拇指與食指說,「還有新殖民的英格蘭人。」他觸摸中指。「我強烈希望這三者能締結親交,和平共處。新總督的意嚮應該也與我相同。」

亞蘭與葛洛妮交換眼神。

新的殖民者。問題就在這裡。他們彷彿擁有天經地義的權力,奪取蓋爾人的土地,迫害、屠殺自古以來的居民。

然後還有同為蓋爾人,卻侵犯梅奧土地的歐頓涅爾。

「提波特·巴克,期待你從今而後,協助我維持梅奧的和平、康羅伊的和平,以及愛爾蘭的和平。」

克里福德親昵地拍打提波特的肩膀說。

和平。無人不期望和平。然而為了維持和平,即使受到擁有力量的人凌虐,受凌虐的一方卻被要求不許張聲。即使受擠壓、受踐踏,只要吞下來,就叫做和平。取而代之地,施加的壓力愈來愈強。當受壓迫的人終於承受不住,試圖排除壓力時,就需要當初的幾倍、幾十倍,視情況甚至是好幾百倍的力量。

亞蘭這麼覺得。友好的克里福德擔任行政官的時候還好,但誰能保證下一個不會又是個像賓漢那般的人?決定權永遠在英格蘭手中。

夏季。亞蘭讓小心翼翼擁抱在懷裡的孩子觀看大海。胎毛在海風中輕柔地飄動著。

「他什麼都還看不到啦。」離開產褥的妮兒笑著,抱過取名為歐辛的嬰兒。

「這是你弟弟。」亞蘭對歐斯卡說。「你是哥哥。」

弟弟。這麼說的時候,亞蘭想起年幼的洛伊。聯想必然擴及到與母親被拆散的奧蘭多,以及主動離開的納撒尼耶爾。

「我是你們的爸爸。」他指著自己說,「媽媽。」又指著妮兒說。

「我知道啦。」歐斯卡用神氣的口吻應道。「我也要坐爸的船,出海打獵。」

「你要打獵還太早。外出交易的時候會讓你上船,至於打獵……是啊,等到你十五歲再說吧。」

「我現在八歲……,要等幾年?」

歐斯卡用右手食指一一觸碰左手手指計算著。「九、十、十一……」

左手的五根手指不夠,他借用了亞蘭的手指。

※2

對於父親伯利爵士中風倒下的消息,塞西爾冷靜地面對。橫豎父親年邁,早已無法處理政務。父親的職務,由自己來扛起。

女王悲嘆不已。伯利爵士遠比伊莉莎白的生父亨利八世更照顧、關心她。

自己的時代到來了。塞西爾內心幹勁十足,但沒有表露在外。

鼠疫之禍離去後,英格蘭由於長期以來的陰鬱雨天,穀物收成不佳,農村饑荒蔓延。物價高漲,稅金增加到過去的四倍,民眾的怨恨矛頭轉向女王與政府。聽說女王陛下擁有三千件昂貴的華服、我們的稅金成了老太婆的衣飾、陛下實在太老,無法治理國家了。民間開始流傳出這樣的耳語。過去民眾深愛著年輕貌美的女王。西班牙無敵艦隊來襲時,人民為了毅然挺身與他們共同抗戰的女王而狂熱。然而被王室剝削的莫大稅金,連火山般的烈焰也能澆熄。

這一年——一五九五年夏季,德瑞克與霍金斯這兩名女王的海上獵犬,獲得西班牙的寶藏船隊將行經加勒比海的情報,請求女王允許他們出動。女王興趣缺缺。短短一個月前,才剛發生西班牙的槳帆船船隊攻擊英格蘭西南部漁村的事件,船隻應該要留下來守備英格蘭沿岸才對。女王如此主張,卻拗不過堅持獵物豐富的兩人說服,除了六艘加利恩帆船外,還出資了三萬英鎊。他們並準備了二十一艘武裝商船,風光出航了。

期待成果的女王收到來自都柏林的消息,報告愛爾蘭北部的阿爾斯特大族長休。歐尼爾對英軍駐紮的黑水要塞發動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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