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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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列顛尼亞仍是羅馬帝國行省的時候,從泰晤士河稍微溯河而上之處的河畔隆狄尼恩是重要的港口。它受到堅固的市牆所保護,市民過著富裕的生活。隨著羅馬帝國覆滅,隆狄尼恩一度衰亡,但後來持續發展。

十六世紀中葉,亨利八世沒收修道院領地,富裕的貴族與大商人買下土地,興建豪華的宅第,使其益發壯麗,但貧民窟也增加了。大宅的外觀是灰泥雕刻與昂貴的鑲紋章玻璃所點綴的堅固石造磚房,貧民住的卻是以樹枝與木材編成、倚著石牆搭建的棚屋。而兩者的中間層,小商販與小規模的貿易商等等的住宅則是磚瓦與木造摻半,住起來稍微舒適些。

在伊莉莎白女王的治世已近尾聲的現在,葛洛妮的船隻正沿著泰晤士河而上。

平日泰晤士河總是舳艫銜接,貿易船絡繹不絕,熱鬧無比,而今卻是一片冷清,全是因為鼠疫肆虐。外國船隻不再進港,異國港口也拒絕來自倫敦的船隻。

河口附近的兩岸是大片濕地,民家也十分稀疏,但隨著溯河而上,一座座彷彿隨時都會崩塌的木造屋舍群聚的村落斷續出現,然後逐漸變得密集。

河邊插著柱子,上頭吊著金屬籠。裡頭是已經半化為白骨的屍體,「是被處刑的海盜。」史麥瑟特地從船尾樓出來告訴他們。「難保你們不會也變成那副德行。全看女王陛下的心意。」

惡臭變得更濃烈了。是從明礬工廠傳出來的。

亞蘭原本想像會是座華麗的王都,因此感到有些失落,但很快地,左方出現成排二層樓又長又巨大的建築物,背後的小丘冒出擁有兩座尖塔的宮殿。

亞蘭甚至不知道那座宮殿叫什麼,但那是亨利八世出生的格林尼治宮。

宮殿的上下游兩側都有造船廠,以此為中心,形成了水手及船匠居住的城鎮。

雖然鼠疫造成貿易船幾乎不見蹤影,還是有許多駁船、渡輪、煤炭船及漁船往來泰晤士河。

沿著曲折的河川繼續前行。河岸設有好幾處大碼頭,散布其間的小棧橋被河浪沖刷著。

河水之污濁,是亞蘭生平首見。黏答答的,而且散發出惡臭。城鎮的垃圾及腐敗物全都流入河裡,貓狗的屍體也隨著廢棄物一同漂流。

高聳於右側的森嚴建築物,是王家的居城之一——倫敦塔。它同時也是一座監獄,專門收容、處刑身分高貴的政治犯。

來到這一帶的時候,亞蘭也被王都那壯大的威容給震懾了。尤其是右方成排精緻的石造建築物,它們的屋頂另二跟聳立著許多尖塔,形成一片壯麗的景觀。特別引人注目的,是聖保羅大教堂的圓型屋頂。

前方處,一整排建築物從左右兩岸彼此相連。

仔細一瞧,原來那是一座橋。橋上密密麻麻地建滿了民家。

船隻在倫敦塔與橋之間兼海關的碼頭附近停泊。船旅期間,葛洛妮都穿著沾滿血污的男人衣服,但這時她換上了在奧蒙德那裡弄來的女侍服。

官員們乘著小舟過來了。

史麥瑟亮出女王陛下寵臣奧蒙德伯爵的通行證,打通關節。

帆船系留在這裡,只有史麥瑟與他的侍從,還有葛洛妮及亞蘭被允許上岸。其他船員被命令留在船上,但他們帶了一名年輕人同行,做為連絡員。

第一個要拜訪的伯利爵士的居館在更上游的地方。

他們徒步走到橋的上游碼頭。由於流水會集中在狹窄的橋墩之間形成漩渦,因此船隻要通過橋下相當困難。

史麥瑟在海關買了插在棒上的海綿。海綿浸泡過香水與醋。葛洛妮及亞蘭也被命令要買,被敲了一筆竹杠。

路上瀰漫著異於河川腐臭的異樣惡臭,煙霧瀰漫。人們燃燒瀝青、柴薪與硫黃,在上頭滴上香料,以預防鼠疫。亞蘭和葛洛妮被強制購買的泡醋海綿也是用來驅逐鼠疫的,但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路上的惡具——雖然效果不彰。

經過橋頭。路過時探頭一看,民家蓋在橋的兩側,而通道貫穿其中。幾乎都是三層樓建築,二、三樓部分朝路面突出,大半都與對面人家相連,通道猶如洞窟。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這也是因為鼠疫。

水聲刺耳,是水車轉動的噪音。水車汲起河水供應市民。也就是說,市民喝的是這種污水。推動三連水車的動力是三個男人。他們坐在水車裡,踩動踏板轉動水車。水車兩側是複雜相嵌的木製齒輪,由它們汲起河水。

一行人在碼頭上游的一側坐上渡船,溯河而上。

小船是六人座。史麥瑟帶了八名侍從,因此分乘兩艘船。

史麥瑟讓五名侍從與他同乘,剩下三名與葛洛妮和亞蘭同乘。亞蘭察覺史麥瑟應該是沒膽跟女海盜坐同一艘小舟。雖然他盛氣凌人,卻很謹慎。

在河上溯行五哩左右,河水的惡臭益發嚴重了。污水溝匯入河中,垃圾甚至堆積到堵塞了一部分水流。

但是經過那裡之後,右方就是長達一英哩的整排豪華建築物。

亞蘭只是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那是誰的居館,不過其中之一是諾森柏蘭公爵邸,再來是中世紀時建設的薩博伊宮殿,然後是建造在修道院廢墟上的薩默塞特宮。薩默塞特宮是女王伊莉莎白在登基前住過一陣子的地方。

與薩默塞特宮鄰接的大宅,是女王目前的情人艾塞克斯伯爵羅伯特·迪弗羅的居館。

河流往南彎曲,懷特霍爾大宮殿在那裡展現出它的威容,不過史麥瑟讓船隻在前方的碼頭靠岸。

薩默塞特宮及薩博伊宮的背後,叫做河岸街。

隔著河岸街,與薩博伊宮相對的便是伯利爵士的宅第艾克史達館。

這一帶也百瀝青與疏黃燃燒的濃烈臭味。

亞蘭覺得矗立在道路兩側的大宅,就彷彿象徵著英格蘭的國力。他們茌航行海峽中見到了軍港朴次茅斯堅牢的碉堡、眾多的船隻、泰晤士河上的造船廠;與這些壓倒性的力量相比,葛洛妮在克萊爾島上的海軍,等同兒戲。

即使是葛洛妮現在自由航行的西愛爾蘭海域,如果英格蘭傾全力稱霸,他們亦難有勝算。

對於席捲、踐踏上來的巨大的腳,葛洛妮與她的手下必須使出渾身解數去抵擋。稍一放鬆,氏族就會遭到蹂躪。妮兒和歐斯卡也是。

亞蘭想起活在英格蘭保護傘下的奧蒙德那張從未吃過苦的臉。接著又想到落入賓漢手中的提波特。

望向葛洛妮,她正昂首挺胸,表情冷靜,然而緊握住的雙手手指關節全白了。

他們因為是持有奧蒙德伯爵信函的使者,因此被帶到會客室,但出來應對的總管態度冷淡:「伯利爵士外出不在。」

這棟大宅里也瀰漫著熏蒸的氣味。

「大人去哪裡了?」

「位於沃坦姆,克羅斯的別墅,泰歐巴德館。」

「既然不在,那也沒辦法。」

史麥瑟一副任務達成的模樣,露出露骨的笑容催促葛洛妮:「我們回國吧。」

「大人的公子羅伯特·塞西爾在嗎?」葛洛妮沒有罷休,繼續追問。

他們已經從奧蒙德那裡得知國務大臣伯利爵士年事已高,經常卧床;而次男羅伯特,塞西爾任樞密院顧問官,參與政務。羅伯特·塞西爾大人——奧蒙德提到這個名字時,露出別具深意的笑。你們見到他會大吃一驚唷。他很特別。我是說外表。腦袋倒是很聰明。

「羅伯特大人也在泰歐巴德館。」

總管知道葛洛妮是蓋爾人的族長,毫不掩飾輕蔑之意。

「我要去那裡。請告訴我怎麼走。」

「開什麼玩笑,女王陛下正行幸泰歐巴德館。」

「女王陛下在那裡是嗎?請告訴我怎麼去。」

「你不能謁見陛下。」

「這不是輪得到你決定的事吧?對我的輕侮,就等於是在侮辱陛下寵愛的奧蒙德伯爵。」

「如果奧蒙德伯爵了解陛下的心勞的話,」總管轉向史麥瑟說。「就不可能冷酷地要求難得享受片刻休養的陛下接見蓋爾人。」然後他睥睨著葛洛妮,「況且蓋爾人的女族長光是提出謁見陛下的要求,就是過分的僭越。等候陛下接見的人多如繁星。」他說到一半,被葛洛妮的表情嚇住,再次把矛頭轉向史麥瑟。「奧蒙德伯爵的使者大人,伯爵為何要協助這樣的蠻族女子請願?伯利爵士也十分不解。」

「我也不甚清楚。」

「我自伯爵年幼時便認識他。」葛洛妮冷靜地說。雖然只是小時候見過一次,但這就由對方去誤會好了,「奧蒙德伯爵對女王陛下忠心耿耿,同時也期望愛爾蘭和平無事。我聽說這也是女王陛下的希望。我的請願,輿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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